疟疾的阴云刚刚被现代医药暂时驱散,部队沿着一条被大象和零星商队踩出的、几乎被藤蔓重新吞没的古道,向缅甸腹地艰难推进。丛林依旧密不透风,但士兵们涂抹了高效驱蚊胺,身体状况逐渐恢复,士气也有所回升。然而,这片土地的主人,并不只有蚊虫和野兽。
这天下午,担任尖兵的一个班突然发出警戒信号——不是遭遇日军,而是发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几个巧妙地隐藏在树丛间的捕兽夹,一些悬挂在枝头、用细藤和鸟羽编织的、充满警告意味的标记,以及泥地上几枚不同于军靴的赤足脚印。
“是当地人,很警惕。”尖兵班长回来汇报,“我们没看到人,但感觉一直有眼睛在盯着我们。”
林晓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原地警戒。他深知,在敌后作战,当地人的态度可能成为生存的关键,也可能是致命的威胁。他严禁任何人破坏那些标记或触动陷阱。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四周的丛林仿佛活了过来。无声无息地,数十个身影从树干后、灌木丛中现身。他们皮肤黝黑,身材精悍,大多只在腰间围着布片,手持着古老的燧发枪、弩箭,以及寒光闪闪的砍刀(一种缅甸特有的长刀)。他们的眼神充满野性和毫不掩饰的敌意,呈半圆形隐隐包围了队伍的前部。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狰狞疤痕的中年汉子,他握着一柄装饰着羽毛和兽牙的砍刀,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住被众人护卫在中间的林晓。
空气瞬间绷紧。李四禄下意识地握紧了冲锋枪扳机,其他士兵也纷纷将枪口微微下压,对准了这些不速之客。只要对方稍有异动,血腥冲突一触即发。
“都把枪口放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枪!”林晓厉声喝道,声音在寂静的丛林中格外清晰。他推开挡在前面的士兵,独自向前走了几步,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我们不是敌人!”林晓用英语说道,他知道对方可能听不懂,但这是国际通用的尝试。他又用系统临时灌输的几句简单缅语重复:“朋友……我们是来打日本人的!”
那疤痕头领眉头紧锁,显然听不懂。他挥舞着砍刀,用土语厉声呵斥着什么,语气激烈,充满警告意味。他身后的战士们也发出低沉的吼声,弓弦被拉紧,燧发枪的火绳冒着青烟。
紧张的对峙中,林晓注意到队伍里的贝都因战士阿卜杜勒正仔细观察着对方。阿卜杜勒突然拉了拉林晓的衣袖,低声道:“他们……和沙漠里的部落一样。看重……勇气,尊重……礼物。”
林晓心中一动。他想起萨利赫长老的弯刀,想起沙漠里用盐和糖建立的友谊。他缓缓地、动作极其明显地,从腰间解下那柄象征友谊的“沙赫拉姆”弯刀,但没有拔出鞘,而是将它连同精美的刀鞘,轻轻放在身前的地上。然后,他又从随身背包里(实际上是系统空间)拿出几包系统兑换的、用防水油纸包裹的精盐和几块压缩糖,放在弯刀旁边。
“礼物……友谊……”他再次用生硬的缅语说道,然后指了指北方,又做了一个凶狠的劈砍动作,“日本人,敌人!”
这个举动让土着战士们一阵骚动。他们交头接耳,目光在精美的弯刀、罕见的盐块和林晓的脸上来回移动。盐,在丛林里同样是珍贵的硬通货。那把镶嵌着宝石的弯刀,更是象征着地位和力量。
疤痕头领死死盯着地上的礼物,又审视着林晓坦然的眼神和他身后那些虽然紧张但克制着没有举枪的士兵。他能感觉到,这群装备奇特、纪律严明的人,和他之前遇到的殖民军队、溃兵或者日本人都不一样。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土着战士身后钻了出来,那是一个发着高烧、脸颊通红的孩子,被一个妇人紧紧抱着。孩子痛苦地呻吟着,呼吸急促。
林晓心中一动,机会来了!他立刻指向那个孩子,然后指向自己的队伍,做了一个喝药和安抚的动作。“病……我们可以帮忙!”
军医在林晓的示意下,提着药箱上前几步,同样摊开双手表示无害。他拿出几片奎宁和退烧药,又指了指水壶。
疤痕头领看着痛苦的孩子,又看看林晓和军医,脸上的敌意和挣扎显而易见。部落的排外与对亲人的担忧在他眼中激烈交战。最终,他对着军医低吼了一声,用砍刀指了指地面,示意他只能一个人过来。
军医看了林晓一眼,林晓微微点头。军医深吸一口气,放下武器,只拿着药箱和水壶,缓缓走向那名抱着孩子的妇人。
整个丛林仿佛都屏住了呼吸。所有土着战士的武器都对准了军医,而“东方旅”的士兵们也紧张地手指扣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开火保护同伴。李四禄额头渗出汗珠,低声道:“旅座,太冒险了!”
林晓目光沉静,他知道,这是一场比枪战更凶险的考验。信任的建立,往往始于最脆弱的时刻。
军医在无数道警惕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给孩子喂了药,又用清水帮他擦拭额头降温。整个过程漫长而煎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孩子的呻吟声渐渐微弱,似乎睡着了。那疤痕头领一直紧盯着军医的每一个动作,直到确认他没有恶意。
终于,他抬起手,挥了挥。周围的土着战士们虽然依旧充满戒备,但紧绷的弓弦稍稍放松,燧发枪的枪口也微微抬高了一些。
他走上前,没有去碰那些盐和糖,而是弯腰捡起了那柄“沙赫拉姆”弯刀。他抽出半截刀身,看着那流动着云纹的冰冷钢刃和镶嵌的玛瑙,眼中闪过一丝惊叹。他重新归刀入鞘,却没有收起,而是将它递还给林晓。
然后,他指向丛林深处,又指了指林晓的队伍,生硬地说了几个词。通过阿卜杜勒连蒙带猜的解读,大意是:“你们……可以走。但不要靠近……我们的寨子。”
虽然没有立刻化敌为友,但剑拔弩张的敌意总算缓解了。林晓知道,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他接过弯刀,重新佩回腰间,对着头领点了点头。
土着战士们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了密林深处,消失不见,只留下地上那几包作为礼物的盐和糖。
部队得以继续前进,但每个人都感觉背上仿佛还停留着那些警惕的目光。这次遭遇,给他们上了丛林生活的第二课:在这里,人类的关系比自然环境更加复杂难测。他们暂时通过了第一次土着部落的考验,但这份脆弱的和平能维持多久?那个生病的孩子能否好转?这片广袤的丛林里,还隐藏着多少未知的部落和潜在的盟友或敌人?通往仁安羌的道路,依旧布满了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