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四十三分,北京城仍陷在深灰色的雾里。
苏家老宅的书房灯终于熄了,可没人知道,那一夜被点燃的火焰,早已顺着数据的暗流蔓延至权力最隐秘的缝隙。
三天后,最高人民法院研究室一间不对外公开的小型会议厅内,窗帘紧闭,空气凝滞。
八张面孔肃然围坐——妇联权益部部长、国家卫健委伦理审查组首席专家、三位最高法法官、两名医学科学院院士,以及傅氏集团法律顾问团代表。
门开时,苏倾月走了进来。
她穿一件素白衬衫,袖口卷至小臂,腕上无饰,唯有左手食指第二关节处一道浅疤若隐若现——那是幼年练针留下的痕迹。
她没有带律师,也没有拿发言稿,只将一台轻薄平板轻轻放在会议桌中央。
“我不是来控诉的。”她声音不高,却穿透寂静,“我是来提交证据模型的。”
指尖轻划,投影屏亮起。
一幅三维动态图谱缓缓展开:横轴是1990至2003年,纵轴是全国六大数据节点医院,而无数细密的红线交织成网,连接着“供体编号”与“受体身份”。
每一个光点背后,都是一段被抹去的人生。
“这是基于b4服务器残余数据、康新冷库日志、以及境外医疗中介资金流向重建的脱敏模型。”她语调平稳,仿佛在陈述天气,“在这十四年间,至少存在89例高度疑似‘基因资源剥削’案例。所谓‘先天性重症患儿自然死亡’的背后,实则是系统性摘除匹配组织,并通过地下渠道完成移植闭环。”
会议室一片死寂。
一位年逾花甲的老法官缓缓摘下眼镜,手微微发抖:“这些孩子……连出生证明都没来得及办?”
“有的刚出生三小时就被标记为‘一级储备体’。”苏倾月点头,目光扫过全场,“他们不是死于疾病,而是死于‘有用’。”
她顿了顿,从文件夹中抽出三页纸,逐一分发。
“我有三项诉求。”
第一,成立跨部门专项调查组,由司法机关主导,医学与伦理专家全程监督;
第二,建立全国新生儿dNA强制备案系统,确保每个生命从降生起即拥有不可篡改的身份锚点;
第三,对所有接受过不明来源器官或组织移植者启动追溯审查——无论职位多高,血缘多远。”
话音落下,无人接话。
良久,那位老法官抬起头,声音沙哑:“这不只是案子……是改写规则的时候了。”
同一天下午,京郊一处挂靠在“老年书画协会”名下的私人会所被警方突袭。
表面看,这里不过是退休干部喝茶写字的地方。
可当特警破开东侧画室夹墙时,一股陈年纸张与防潮药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书架后,藏着一个保险柜。
柜中只剩一本册子——《年度激活名录·内部存档》,皮质封面已泛黑,边角磨损严重。
翻开第一页,赫然是按年份排列的“可用供体”清单,每一行都标注着匹配宿主、配型成功率、预计使用时间。
五哥苏景行站在窗前,手里捏着那页2003年的记录,指节发白。
“苏明心(001号)失联,启用备选方案苏婉柔。”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跳起:“他们连假千金都准备好了后备名单!这不是错报,是计划好的替换!”
手机震动,是他妹妹发来的消息:【找到幸存家属了吗?】
他闭了闭眼,回复:【找到了,第一个是林春华,女儿本该叫苏明心,现在叫……什么都没叫。
她出生那天,就被送进了清源社的冷链车。】
半日后,阿阮提着一只老旧藤箱,出现在城南一栋老居民楼前。
她是苏母当年的贴身侍女,六十岁的人,背已微驼,眼神却依旧清明。
她抱着那份名录,一家一家走,一户一户敲门。
有人怒骂她是骗子,有人瘫坐在地嚎啕大哭,也有人沉默良久,忽然递出一张泛黄的襁褓布片:“这是我闺女出生时包过的……你说她被人拿去救一个我都不认识的官老爷?那她疼不疼?”
阿阮跪下来,握住那双枯瘦的手:“我不敢说她没受苦。但今天,您可以决定她的血是否还能救人——不是救那些权贵,而是救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一周之内,三十七个家庭签下自愿捐献协议。
他们的孩子没能活下来,但他们同意让孩子的基因样本纳入“Luna计划”新批次捐赠池——一个由苏倾月以设计师身份秘密筹建的公益基因库,专用于罕见病治疗与医学研究。
签字仪式结束当晚,苏倾月独自站在天台。
风很大,吹乱了她的长发。
她望着城市灯火,像望着无数未曾睁开的眼睛。
手机屏幕亮起,是傅司寒的消息:【听证会视频已被加密归档,卫星链路备份已完成。
你下一步想怎么做?】
她没有立刻回复。
而是打开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里面传来一个女人颤抖的声音:“我女儿没死,只是被人拿去救一个我都不认识的官老爷……”
她静静听着,直到最后一秒。
然后删除文件,新建文档,写下一句话:
“但今天,我想为自己说一次真话。”凌晨的风尚未散去,城市的灯火在晨曦中渐次熄灭,而央视演播厅内却依旧沸腾如潮。
聚光灯下,苏倾月一袭素白长裙登台,发丝轻挽,未施粉黛。
她站在舞台中央,目光沉静地扫过台下无数双注视着她的眼睛。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被嘲讽为“乡下土包子”的归家千金,也不是神秘莫测、马甲无数的天才少女——她是苏明心,编号001的“储备体”,是那些从未被命名的孩子们共同的名字。
全场寂静无声。
“我出生在1990年6月17日。”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冰面,“医院记录显示,我因先天性心脏畸形,在三小时后宣告死亡。”
她顿了顿,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可我还活着。因为我‘有用’。”
台下有人捂住了嘴,有人低泣出声。
“我不是特例。”她抬眸,目光穿透镜头,直抵千万观众心底,“从1990到2003年,至少有89个孩子,和我一样,被标记、被筛选、被摘取器官,然后抹去存在。他们没有出生证,没有户口,甚至连一声啼哭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送进了冷链车,成了别人续命的‘零件’。”
大屏缓缓亮起,一张张泛黄的照片开始滚动播放:婴儿蜷缩在保温箱里,眼神浑浊;母亲抱着空襁褓跪在地上,泪流满面;还有那本《年度激活名录》上冰冷的编号与配型成功率……
苏倾月深吸一口气,声音忽然坚定如铁:“但今天,我不代表我自己。我代表这89个曾被编号的孩子,请求社会——还我们一个名字。”
话音落下,全场起立。
掌声如雷,久久不息。
背景音乐悄然响起,正是她从未露脸演唱过的原创歌曲《听见哭声》。
空灵嗓音透过音响流淌而出,像是无数亡魂在黑暗中第一次被人听见。
歌词只有一句反复吟唱:“别让他们忘了我叫什么。”
就在此刻,她宣布启动“归名行动”——凡通过基金会基因检测确认身世错位者,将由专业团队全程协助恢复姓名、变更户籍、追索权益。
每一个名字,都将从档案深处打捞而起,重新镌刻于人间。
晚会结束时,已是深夜。
苏家老宅书房仍亮着灯。
苏倾月推开房门,看见父亲独自坐在书桌前,面容苍老得几乎认不出。
他没抬头,只将一封信轻轻推至桌边。
她打开信封,字迹颤抖却坚决: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但我签字同意你推动的所有改革。”
那一瞬,她眼底微热,却终究没有落泪。
回到自己房间,她取出康新护士长的遗书、二老爷的忏悔录、清源社内部名录,连同这份手书,一一放入檀木盒中。
她在标签上写下七个字:
中国出生权档案·第一卷
最后,她的指尖抚过一张纪念馆设计图——那是她亲手绘制的“失婴纪念园·归名碑林”。
每一块石碑,都将刻上一个真实的名字,而非编号。
窗外,东方既白。
而在她不知情的远处,傅司寒站在傅氏总部顶层,凝视着直播回放中她孤身立于舞台的身影,低声对助理下令:“调集全球法务资源,准备公证程序。”
但他更清楚——那一把火,烧的是罪证,燃起的却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