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被册立为太子，玉砚的生活竟出乎意料地顺畅起来。
原本预想中的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并未出现，反倒有种水到渠成的安然。
朝中政务有能臣干吏分担，他不必再像初入朝堂时那般事必躬亲，处处谨慎避嫌。昔日两位皇兄的明枪暗箭早已烟消云散，民间更是因他推行的诸多仁政而对他赞誉有加。
洛宫奕牢牢掌控着军队，为他扫清了一切潜在的武力威胁，让他无需为兵戈之事烦忧。
华清延执掌翰林院，才思敏捷，将各类典礼、文书处理得井井有条，堪称他的左膀右臂。就连最耗费心力的重大决策，也有父皇在前头顶着，与他共同商议。
如此一来，他这个太子，竟比从前当个闲散亲王时还要清闲几分，甚至能享受到五日一休沐的安逸。
更奇的是，近两年来，国内风调雨顺，天灾罕见，边境也异常安宁，少有战事，一派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百姓们将这一切都归功于这位仁德的新太子，赞颂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在这片顺遂之中，唯有一事，横亘在玉砚心头，那就是他与洛宫奕的婚事，至今仍未提上日程。
当初是他主动许诺，要“光明正大娶他”。可如今，他地位稳固，声望日隆，那场期盼已久的婚礼却似乎遥遥无期。
洛宫奕面上从不催促，甚至未曾主动提及，依旧如常地处理军务，体贴入微地照顾他，给予他精神上和各方面的慰藉。
可越是如此，玉砚心中那份亏欠感便越重。他觉得自己活像个只知索取、不负责任的负心汉，许下了海誓山盟，却让对方无尽地等待。
他享受着洛宫奕带来的一切安稳与爱恋，却无法给予对方最渴望的名分与公开的认可。
……
那日随洛宫奕去城郊庄子见他母亲，玉砚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庄子环境还是那么清幽，洛夫人也还是个慈眉善目的，但玉砚终究是心虚——自己拐带了人家唯一的儿子，走了这于世不容的情路。
果然，用过茶点，洛夫人便将洛宫奕支开，独留下玉砚。
室内静下来，玉砚垂着眼，准备承受可能的责备。却听洛夫人叹了口气，语气里并无怪罪，反而带着几分了然：
“砚公子，我自己的儿子，我最清楚。他那牛性子，若是自己不愿，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没用。”
她话锋一转，目光温和却锐利地看向玉砚：
“你同我说实话，是不是那混小子仗着身份，逼迫于你，或是用什么花言巧语骗了你？你若有一丝不愿，老婆子我给你做主，定好好教训他！”
玉砚没料到洛夫人会这般说，先是一愣，随即脸颊微微泛红，连忙摇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
“夫人误会了。我与宫郎……是两情相悦，并无半分强迫。是我……心甘情愿的。”
洛夫人却撇撇嘴，一副“我信你才怪”的表情，打量着玉砚精致乖巧的容貌，嘟囔道：
“我不信。定是那小子给你灌了迷魂汤，瞧你长得这般俊俏懂事，定是被他这糙汉给糊弄了！”
玉砚被她这护短又蛮不讲理的说法逗得低笑出声，正要再解释，洛宫奕却已掀帘走了进来，一脸无奈地拉起玉砚的手，将他护在身侧，对着自家母亲道：
“母亲，您就别再盘问了，仔细把我家娘子吓跑了，您儿子我可真要打光棍了。”
洛夫人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笑骂道：“去去去，你个没正形的混账东西，谁是你娘子！净会胡说八道！”
虽是嗔怪，那语气里却已没了最初的疏离与试探，反而透着一股家常的亲昵。
晚膳时分，饭桌上虽无山珍海味，却是洛夫人亲自下厨准备的几样家常小菜，气氛温馨融洽。
洛宫奕不时给玉砚夹菜，低声介绍着母亲的拿手菜，洛夫人虽嘴上嫌弃儿子，眼神却始终带着笑意。
一顿饭下来，倒真有了几分寻常人家团圆和睦的意味。玉砚看着身旁的洛宫奕和对面慈祥的洛夫人，心中最后那点不安也悄然消散，被一股暖融融的归属感所取代。
……
他们自己的婚事尚且遥遥无期，反倒是萍水相逢的狄知筹与杨芷走在了前头。
去年，江南第一首富狄家独子的大婚，可谓轰动全吾国，流水席摆了整整半月，十里红妆，极尽奢华，江南百姓如同过节般欢天喜地。
这不，才过一年，玉砚与洛宫奕便收到了来自江南的请柬，邀他们前去参加狄家小公子的满月宴。
宴席设在狄家依山傍水的别业，宾客如云，觥筹交错。
那襁褓中的婴孩果然玉雪可爱，一双杏眼圆溜溜的，腮帮子鼓鼓，肌肤白皙剔透，活脱脱随了他母亲杨芷的美貌。
洛宫奕似乎对这小团子格外喜爱，席间时常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摸摸那柔软的小手，或是得到允许后，将那轻飘飘的襁褓抱在怀里，动作虽略显生硬，眼神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玉砚在一旁看着，见他那般专注喜爱的模样，心中莫名地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涩与失落，恐怕，洛宫奕一辈子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他们之间的关系，狄知筹与杨芷并不完全知晓内情。
果然，趁着洛宫奕逗弄孩子的间隙，热情爽朗的狄知筹便凑了过来，压低声音笑道：
“洛将军，瞧您这般喜欢孩子，怎么至今还未寻位心仪的女子成家立业？要不要我从江南给您介绍几位？我们这儿的姑娘，性情温婉，模样也顶好，保准您喜欢！”
洛宫奕闻言，将孩子交还给一旁的乳母，神色不变，只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狄兄好意心领了。只是洛某家中已有妻室，只是内子身份特殊，不便示人。若知晓我在外拈花惹草，怕是要动怒的。”他话语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一旁垂眸不语的玉砚。
“妻室？”
杨芷心思玲珑，早在洛宫奕对玉砚那些下意识的维护、以及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默契与眼神交流中看出了些许端倪。
她嗔怪地瞪了自家夫君一眼，柔声打断道：
“你啊，问那么多做什么？将军既说心有所属，那便是有了。你胡乱牵线，小心惹得人家不快，平白招来祸事。”
狄知筹虽有心下猜到是谁，但对妻子的话向来信服，见杨芷如此说，却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再追问，转而招呼起其他宾客。
玉砚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那点酸涩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有对杨芷敏锐洞察的感激，也有对现状的无奈，更有对身边这个总是毫不犹豫在外人面前维护他们关系之人的深深悸动。
他悄悄在桌下伸出手，轻轻握了握洛宫奕的手指，很快又松开，一切尽在不言中。
洛宫奕是何等敏锐之人，几乎在玉砚垂下眼睫、唇角那抹惯常的浅笑微微收敛的瞬间，便察觉到了他家殿下情绪的低落。
那是一种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阴霾，却足以让洛宫奕心头一紧。
他当机立断，寻了个由头，向仍在兴头上的狄知筹夫妇匆匆辞行，只道太子殿下不胜酒力，需先行休息。
借着搀扶“微醺”的玉砚离席的间隙，半扶半抱地将人带回了早已安排好的清净客房。
房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玉砚其实并未醉得不省人事，只是心绪烦闷，借酒盖脸，此刻靠在洛宫奕怀里，更是将那份倔强的委屈放大了几分。
他脸颊泛着酒意的酡红，眼睫低垂，嘴唇微微抿着，明明心里难受得紧，却偏生不肯开口说一个字，那模样看在洛宫奕眼里，又可怜又可爱。
洛宫奕将他小心地安置在床沿坐下，自己则半跪在他身前，仰头看着他，指尖轻轻拂过他微烫的脸颊，声音放得极柔，带着诱哄的意味：
“怎么了？我的殿下，是谁惹你不开心了？”
玉砚被他温柔的目光笼罩，心头更是酸涩，却只是摇了摇头，把脸埋得更低，依旧不肯言语。
洛宫奕也不急，只是耐心地等着，手臂环着他的腰，将他稳稳地圈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无声地传递着安抚与支撑。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洛宫奕以为他快要睡着时，才听到怀中人闷闷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低声问道：
“宫郎……你……你有没有在心里……责怪我？”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洛宫奕愕然抬头，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疼惜，连忙道：
“怎么会？我疼爱殿下都来不及，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何会责怪？”他轻轻捧起玉砚的脸，迫使他与自己对视，语气郑重，“殿下，你看着我。”
玉砚醉眼朦胧地对上他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与专注。
“我永远不可能责怪你。”洛宫奕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怜爱你都来不及呢。”
得了这句保证，玉砚心中压抑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眼圈一红，声音带着更浓的鼻音，将深埋心底的忧虑问了出来：
“可是……我不能给你光明正大的名分，也不能……不能为你诞育子嗣……你……你真的一点都不怪我吗？我看你……那么喜欢狄家的孩子……”
原来如此！
洛宫奕心中顿时了然，如同拨云见日。难怪殿下近来时常若有所思，连最爱吃的点心都提不起兴致，原来是一直在暗自纠结着这件事。
他既心疼又觉得他的殿下傻得可爱。
他收敛了笑意，神情变得无比认真，握住玉砚微凉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让他感受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殿下，你不能给我的这些，我洛宫奕，又何尝能给你呢？”他目光灼灼，带着一丝自嘲，更带着无比的真诚，“对此，我才更应对殿下感到愧疚。殿下您玉叶金柯，尊贵无比，却愿意将一颗心交付于我这般……给不了您世俗圆满的人。得殿下如此深情，我洛宫奕，夫复何求？”
他怔怔地望着洛宫奕，眼中的迷茫与委屈渐渐被一种了然的、带着水光的笑意所取代。
“你……真的不在乎吗？”
他犹自确认着。
洛宫奕见他这般，心中爱极，故意撇了撇嘴，露出一副苦恼的模样，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带着戏谑的暧昧道：
“殿下这么说……微臣其实还是在乎的。”他感觉到怀中人身体一僵，才慢悠悠地继续道，“要不……殿下想想办法，给我生个像殿下一样漂亮的女儿？”
玉砚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人又在捉弄他，羞愤之下，抬手便要推他。
可惜他此刻浑身软绵绵的，醉意与情愫交织，哪里推得动分毫？反而被洛宫奕就势捉住了手腕，轻轻一带，便倒在了柔软的锦被之上。
衣衫不知何时被悄然褪去，带着酒意的温热躯体紧密相贴。
洛宫奕的吻，带着怜惜与不容拒绝的温柔，落在他的眉心、眼睑、鼻尖，最后攫取了那因惊喘而微张的唇瓣，将未尽的话语与所有的委屈不安，尽数吞没。
玉砚被他亲得迷迷糊糊，脑中一片混沌，只能无力地攀附着他坚实的臂膀，任由那熟悉的浪潮将自己淹没。
……
自朝局稳定，太子贤德、将军忠勇之名远播，皇帝对玉砚与洛宫奕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关系，也渐渐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他甚至“体恤”地将赏赐给太子与将军的府邸安排在了紧邻之处，仅以一堵高墙相隔。
这堵墙，很快便成了洛宫奕眼中的“障碍”。没过多久，他便以修缮花园、引活水造景为由，名正言顺地开始动工。
工匠们“不小心”将那堵分隔的院墙凿开了一个豁口，待到工程完毕，那豁口处已然巧妙地建成了一扇精致的月亮门，门扉轻掩，并未上锁。
起初，这扇门还只是白日里方便两府下人往来走动，传递些物件，或是两位主人在庭院中偶遇，站着商谈几句政务。
太子府的下人严谨守礼，将军府的下人规矩干练，相处得倒异常融洽。
在朝臣与百姓眼中，太子殿下自律稳重，洛将军清冷自持，两人在朝堂之上皆是公正严明的典范，是国之栋梁，配合天即便民间有些胆大包天的画本子私下流传，暗示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也立刻会引来一片斥责之声。
百姓们自发地维护着这两位“偶像”的清誉，不管是否真，都信誓旦旦地宣称：
“太子与将军那是君子之交，为国为民，岂容尔等污蔑！”
然而，无人知晓的是，那两座府邸真正的主人，早已通过那扇看似寻常的月亮门，将生活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
这还不够，洛宫奕更是暗中耗费巨资，请能工巧匠秘密修筑了一条更为隐蔽的地道，入口分别设在两人寝殿的内室，机关巧妙，外人绝难察觉。
自那地道修成之日起，太子殿下那清冷自持的寝宫，便夜夜迎来了它另一位真正的主人。
玉砚几乎是每晚都会被某个“自律稳重”的将军，通过这条隐秘的通道，“欺负”得眼尾泛红，气息不稳，将那白日里的端方持重，尽数融化在无边春色与亲密无间的耳鬓厮磨之中。
那扇月亮门，反倒成了掩人耳目的摆设了。
（基本全文完结，会有番外，师兄线还有“沉于洛砚”外人眼中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