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在这个她刚刚接到那枚致命铜钱的时刻!
萧景玄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然捅开了楚惊鸿紧绷欲裂的心房。那句“被什么声响惊动了”,更是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逆流冻结。
他看见了?他听见了?还是这一切根本就是他亲手布下的局,只等她惊慌失措地咬饵?
巨大的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凭借残存的本能,死死攥紧袖中那枚冰冷刺骨的铜钱,指甲几乎要嵌进灼热的铜锈里。她强迫自己垂下眼睫,避开那能将她剥皮拆骨的视线,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回陛下……臣、臣只是……夜间浅眠,听闻风声,以为……以为是雨声又起……”语无伦次,漏洞百出。
萧景玄并未立刻拆穿她这拙劣的谎言。他缓步走近,靴底落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胆俱裂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是踩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在她面前几步处停住,目光并未紧盯她,反而饶有兴味地打量起这间被精心布置却难掩囚牢本质的屋子,最后落在那扇刚刚被她匆忙关紧的支摘窗上。
“风?”他轻轻重复,语调微扬,带着一丝玩味,“今夜并无大风。倒是爱卿这窗关得甚是急促,连窗棂都震动了些许。”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果然注意到了!
“臣……臣一时手滑……”她艰难地辩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是么。”萧景玄不置可否,踱步至窗边,修长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拂过窗棂,那动作轻柔,却让楚惊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下一瞬就会推开窗户,发现窗外可能留下的、她未曾察觉的痕迹。
然而,他并没有。他的指尖在窗棂上停留片刻,仿佛在感受那木料的纹理,随即收回,转身看向她,眸光在昏暗的灯火下幽深难测。
“浅眠易惊,于身子无益。”他语气忽然转淡,像是寻常的关怀,却字字暗藏机锋,“看来李德全送来的安神汤,爱卿并未服用。”
安神汤!他又提到了那茶!
楚惊鸿的头垂得更低,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劳陛下挂心……臣、臣只是不觉困倦……”
“是不觉困倦,还是……信不过朕赏的东西?”他缓缓问道,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迫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来了!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直接,冰冷,撕开了所有伪装的温情脉脉!
她浑身剧烈一颤,猛地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破碎不堪:“臣不敢!陛下恕罪!臣万万不敢!”
萧景玄垂眸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身影,看着她因极度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肩背,眼底那抹幽暗的光芒愈发深沉,唇角却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不敢?”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胆寒,“朕看你敢得很。”
他并未叫她起身,任由她跪在冰冷的金砖上,承受着这无声的凌迟。
“青沙口的事,朕已查实。”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冷冽如冰,“确如爱卿所‘料’,并非天灾,乃人祸。一队北狄精锐死士伪装马匪,精准伏击,我军小队……无一生还。”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楚惊鸿的心上。虽然早有猜测,但被皇帝亲口证实,并以这种方式说出来,依旧让她感到彻骨的寒意和……一种兔死狐悲的恐惧。
他告诉她这些,是想说明她的“敏锐”无用?还是暗示她的处境与那支小队并无不同?
“朕很好奇,”萧景玄微微俯身,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紧绷的背脊上,“爱卿当日,究竟是凭借何等依据,隔着千里之遥,便能断定……那不是沙暴?”
他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在那枚铜钱出现之后,在这个深夜,他再次逼问!
楚惊鸿伏在地上,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她不能说出纸条,更不能提及那可能是陷阱的“青影”暗号!任何解释,在此刻都只会越描越黑!
“臣……臣只是……根据简报中提及的地形、天气痕迹以及北狄人一贯的狡诈……妄加推测……”她几乎是凭借着求生本能,挤出破碎的回答,“臣……有罪!”
“妄加推测?”萧景玄直起身,语气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好一个‘妄加推测’。看来朕的参军事,确有几分……异于常人的直觉。”
他不再追问,踱开两步,声音重新变得平淡:“起来吧。地上凉。”
楚惊鸿如蒙大赦,却又不敢放松,僵硬地、颤抖着站起身,垂首敛目,不敢看他。
萧景玄的目光在她苍白惊惶的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道:“朕今夜批阅奏折,偶见一桩旧案卷宗,忽然想起一事。”
她的心猛地提起。
“昔年北狄王帐被破,其国库中
一批珍玩古籍被掠入我朝。其中有
一卷……据说是用北狄某种秘药浸泡处理过的羊皮地图,水火难侵,刀剑不伤,唯有遇到另一种特制药液,方会显现其上山川纹理。”他像是闲聊般说起,语气平淡,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捕捉着她每
一丝最细微的反应,“据说那地图所绘,关乎北狄一处埋藏极深的复国宝藏……甚至可能关联其龙脉所在。爱卿当年亲自攻破王帐,可曾……见过此类异状?”
北狄秘药地图!宝藏!龙脉!
每一个词都像惊雷炸响在她耳边!这分明是在影射那夜黑影低语的“北狄王帐地图”!
他果然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他甚至可能已经怀疑那地图就在她手中,或者与她有关!
巨大的惊骇让她几乎站立不稳,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寒。袖中那枚铜钱仿佛燃烧起来,烫得她皮肉生疼。
“臣……臣当年只顾冲杀……并未……并未留意此类琐物……”她极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河里捞出来的,“破城后一切缴获皆登记造册,移交……移交后续官员清点……”
“是么。”萧景玄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倒是可惜了。若是那般奇物,朕倒真想见识一番。”
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房门,仿佛今夜前来,真的只是随口问问一桩陈年旧事。
手搭上门扉,他却又停住,并未回头,声音淡淡地传来,如同最终判决:
“夜色已深,爱卿既浅眠,便好好歇着吧。明日……朕或许还有军务,需与爱卿‘参详’。”
“至于那安神汤……既然不爱喝,日后便免了。”
话音落下,他推门而出,身影融入浓稠的夜色,很快消失不见。
房门未曾关严,夜风顺着门缝涌入,吹得案头灯烛一阵剧烈摇曳,明灭不定。
楚惊鸿僵立在原地,许久未曾动弹,仿佛连魂魄都被方才那番交锋抽空了。
喝了安神汤?是放过?还是……意味着他将采取更直接、更可怕的手段?
袖中那枚铜钱的冰冷触感无比清晰,与皇帝最后那番关于北狄秘药地图的话交织在一起,如同两道绞索,一明一暗,死死勒住了她的脖颈。
她缓缓抬起颤抖的手,看着指尖那枚残破的铜钱。
这究竟是绝望中的一丝生机,还是深渊入口的又一层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