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凉意和水汽，从窗缝侵入，吹得案头烛火微微摇曳。精舍外，火把通明，人影幢幢，侍卫们正在清理现场，查验那具迅速冰冷僵硬的尸体。压抑的气氛如同实质，笼罩着整个别苑。
萧景玄负手立于院中，玄色衣袍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面沉如水，目光扫过地上那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又缓缓抬起，落在窗内楚惊鸿惊疑不定的脸上。
“查。”一个字，冰冷地吐出，不带丝毫情绪。
身旁的侍卫统领立刻躬身领命，指挥手下更仔细地搜查尸体每一寸衣物，寻找任何可能暴露身份来历的线索。
楚惊僵立在窗内，手心冰凉。方才那黑影决绝服毒自尽的场景还在眼前回荡。那不是“青影”的风格！“青影”死士或许不畏死，但绝不会在任务未明、甚至未曾与目标接触的情况下就如此轻易自戕！这更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弃子行动！
用一条训练有素的死士的命，来坐实她与“外界”有勾结的嫌疑？来向皇帝证明，确实有一股势力在围绕着她活动？从而进一步将她推向旋涡中心？
是谁？如此狠辣的手段！是真正的“青影”在警告她远离？还是另一股势力在搅浑水？亦或是……皇帝自编自导，用这血淋淋的一幕来加深对她的控制？
她不敢深想下去。
侍卫们很快从尸体贴身衣物最隐秘的夹层中，搜出了
一样东西——并非预想中的“青影”令牌，而是一枚小巧玲珑、做工却略显粗糙的木质印章。印章上刻着的，是
一种谁也无法辨认的、扭曲古怪的符号，像是某种古老的部落图腾。
“陛下，除此物外，别无他物。”侍卫统领将印章呈上。
萧景玄接过那枚木质印章，在火光下仔细查看，眉头微锁。这图腾显然不在他熟悉的任何势力标识范围内。是故布疑阵？还是指向某个隐藏极深的组织？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楚惊鸿，带着审视与探究：“爱卿可见过此物？”
楚惊鸿远远看着那枚陌生的印章，茫然地摇头：“臣……从未见过。”
这是实话。这图腾与原主记忆中的任何信息都对不上号。
萧景玄沉默了片刻，将印章收起。“将尸体处理掉。今夜之事，封锁消息，若有半点泄露，提头来见。”
“是！”众人凛然应声。
“回宫。”萧景玄转身，不再看那尸体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玄甲侍卫们迅速簇拥着他离去，火光随之移动，别苑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之中，只留下几个侍卫留守现场。
仿佛方才那场激烈的围杀与死亡，从未发生过。
楚惊鸿独自站在黑暗的精舍内，听着远处马蹄声远去，浑身发冷。皇帝就这样走了？没有进一步的质问？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可怕。
她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墙壁，疲惫与恐惧如同潮水般涌上。今夜之事，像一个巨大的迷团，非但没有拨云见日，反而增添了更多疑点。那黑影是谁？印章代表什么？他们舍命传递的消息，又是什么？
对了！那个油纸包！
她猛地想起最初被塞进来的那个小包！刚才一片混乱，它掉到哪里去了？
她急忙起身，摸索着点燃了屋内的蜡烛。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精舍。她跪在地上，焦急地四处寻找。
终于，在书案下方的阴影里，她看到了那个小小的油纸包。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捡起，回到灯下。油纸包入手很轻。她屏住呼吸，缓缓打开。
里面并非想象中的密信或令牌，而是
一小撮不足一钱重的、淡金色的、细腻异常的粉末。在烛光下，这些粉末折射出
一种奇异而柔和的光泽，散发出一种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冷香——与她之前在那杯御茶和那截枯草上闻到过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纯粹、更加古老。
这是什么？楚惊鸿用指尖沾起一点点粉末，仔细查看。不像毒药，也不像寻常香料。那淡金色泽和奇异冷香，都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那黑影拼死送来这个，是什么意思？这粉末有何用途？
她忽然想起那夜窗外那个神秘声音的提示——“雪顶含翠……烹煮时……需以银器……试其性……”
银器！
她立刻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以查验证物为由带来的）取出一枚银针。她将沾着金色粉末的指尖靠近银针。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银针与粉末接触的部分，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漆黑！
剧毒！
楚惊鸿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缩回手！这看似美丽的金色粉末，竟是如此可怕的毒物！而且其毒性之烈，远胜于御茶中那缓慢侵蚀的药物！
可是，那黑影拼死送来这毒药是何意？让她用来自尽？还是……另有所指？
她看着那漆黑
一片的银针，心脏狂跳。
一个更大胆的猜想涌入脑海——这金色粉末，会不会才是真正被掺入“雪顶含翠”中的东西？而李文弼等人经手的，或许是毒性较弱的替代品或未完成的半成品？这金色粉末是更高级、更核心的毒物？
黑影拼死送来，或许不是要害她，而是向她出示“证物”？甚至……是警告她，对方已经动用了更厉害的手段？
她小心翼翼地将金色粉末重新包好，藏入贴身处。这东西既是致命的毒药，也可能……是关键的证据。
后半夜，她无眠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别苑依旧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送早膳的小太监面无表情，仿佛根本不知道昨夜这里的血腥。
刚刚用过早膳，李德全却带着几个小太监来了，脸上依旧是那副恭谨漠然的表情。
“参军事大人，陛下有旨，皇陵案已有进展，请您即刻回大理寺协同审理。”
皇陵案有进展？这么快？楚惊鸿心中疑窦丛生。昨夜别苑才出了事，今天皇陵案就有进展？这未免太过巧合。
但她不敢多问，只能应道：“是。”
乘坐马车返回京城。一路上，她都在思索那金色粉末和皇陵案的关联。
刚回到大理寺廨房，寺丞便一脸凝重地迎了上来：“楚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昨夜有人向大理寺投递了一份匿名密信，信中揭发……揭发前光禄寺少卿李文弼，多年来利用职务之便，暗中克扣祭祀用品的分量，并以次充好，中饱私囊！信中还附了部分账目副本为证！”
克扣祭品？以次充好？这和李文弼的死因似乎相去甚远！而且，谁会在这个时候投递这样的密信？像是急着要给李文弼案定性，掩盖更深的东西？
“密信何在？账目呢？”楚惊鸿急问。
“在这里。”寺丞将东西呈上。
楚惊鸿快速浏览那封字迹刻意扭曲的密信和所谓的账目副本。信中所指皆是些鸡毛蒜皮的小贪墨，账目也做得粗糙，看似证据确凿，实则经不起细推敲。
“这账目副本来源可信吗？笔迹核对过吗？”她追问。
“正在核对，但……但大人，如今证据指向李文弼贪墨，或许其死于皇陵，是分赃不均或是被同谋灭口？那内廷腰牌，也可能是凶手故意留下混淆视听的？”寺丞试探着说，似乎很想就此结案。
楚惊鸿心中冷笑。这分明是有人想要弃车保帅，打断调查！用一桩无关痛痒的贪墨案，来掩盖御用品被下毒的惊天阴谋！
“不对！”她断然否定，“李文弼之死绝非简单贪墨灭口！继续查！重点还是他经手的御用物品来源，尤其是茶叶、香料等入口之物！ anonymous 信和账目，也要彻查来源！”
寺丞面露难色，但见她态度坚决，且奉有圣旨，只得应下。
然而，接下来的调查却遇到了无形的阻力。无论她想调阅哪些档案，询问哪些相关人员，总是各种“意外”频出——档案“恰好”被借调、相关人员“恰好”生病告假或“出差”未归……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暗中阻挠着她，不让她触及核心。
傍晚时分，她再次入宫复命，将匿名信之事及调查受阻的情况如实上报（她依旧隐去了金色粉末的存在）。
萧景玄听着她的汇报，手指轻轻敲着御案，脸上看不出喜怒。
“ anonymous 信？贪墨？”他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冰冷的嘲讽，“倒是会找替死鬼。爱卿觉得，这幕后之人，下一步会如何？”
楚惊鸿低头：“臣不知。但对方似乎急于掩盖真相。”
“掩盖？”萧景玄眸光转冷，“朕倒觉得，他们或许……是想祸水东引。”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北境舆图前，目光落在西北方向。
“李文弼祖籍陇西，而陇西节度使……正是庞敬之弹劾‘拥兵自重’的那位。”他声音平淡，却字字惊心，“你说，若是此刻查出李文弼与陇西军中有何勾结，这案子……是不是就更‘圆满’了？”
楚惊鸿的心脏猛地一沉！皇帝的意思是，幕后之人可能不仅想用贪墨案掩盖下毒案，甚至还想将罪名引向远在陇西的节度使，挑起朝堂与边军的矛盾？！
好一招一石二鸟！既掩盖了自身，又打击了政敌！
而这盆脏水，最终很可能也会泼到与军队关系密切的她身上！
“陛下明察！”她立刻道，“此事万万不可妄下结论……”
“朕自然不会。”萧景玄打断她，转过身，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所以，爱卿更要加快速度，在对方将局布完之前，找到……真正的证据。”
他的目光似乎意有所指地扫过她的衣袖（那里藏着那包金色粉末）。
“譬如……一些能直接指认元凶的……‘东西’。”
楚惊鸿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知道了？他猜到那黑影给她留下了东西？他是在逼她交出来？还是……在暗示她可以用此来破局？
她感到自己仿佛走在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上，每一步都面临粉身碎骨的危险。
“臣……定当尽力。”她艰涩地回答。
退出御书房，她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刚走到通往宫门的漫长宫道一半，旁边一座存放旧物的偏殿小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只枯瘦的手猛地伸出，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拽了进去！
楚惊鸿骇得险些惊叫出声！对方力气奇大，她根本来不及挣扎就被拖入黑暗中！
“唔……”嘴巴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一股熟悉的、极淡的药味钻入鼻腔。
黑暗中，一个苍老而急促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气息微弱却清晰：
“丫头……金粉……非毒……乃‘钥’……”
“勿信……茶……寻‘兰’……‘根’已腐……”
话音落下，不等她反应，那人便猛地将她往后一推！同时偏殿另一侧的小门传来开启又迅速关上的声音！
楚惊鸿踉跄几步撞在堆放的杂物上，惊魂未定地回头，只见方才抓住她的那人早已消失在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与她手中金色粉末同源的冷香，证明着刚才并非幻觉。
而那人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如同咒语，在她脑中轰然回荡——
金粉非毒？乃“钥”？
勿信茶？寻“兰”？“根”已腐？
这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