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光阴，在残剑峰煞气翻涌中倏忽而过。
第四日清晨，天光未亮，王小仙已从入定中醒来。他睁开双眼，眸底隐有灰白道韵流转，眉心处因果印淡若不见，唯在神念催动时才会显化三色纹路。筑基后期巅峰的修为彻底稳固，甚至隐隐触及那层金丹壁垒，只差一个契机便能破境。
“该动身了。”他起身活动筋骨，周身传来噼啪脆响，如炒豆般密集。
岩洞另一侧，凌无双与苏清寒同时收功。二人气息凝实，刀罡剑意比三日前又精进三分，显然在九幽引煞阵中获益匪浅。
“老大，真传殿那边……”凌无双欲言又止。
“放心，祖师堂议事只限真传弟子，你们在外等候便是。”王小仙咧嘴一笑，“况且，咱们现在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那枚枯骨真人的真传令牌，在掌心掂了掂。令牌通体惨白，触手冰凉，正面刻着“枯骨”二字，背面则是真传殿特有的云纹徽记。
“这玩意儿，今日或许能派上用场。”
三人出了岩洞，残剑峰上依旧煞气弥漫，但在王小仙操控下，这些煞气如温顺的溪流般自动分开一条通道。他们御空而起，化作三道流光直奔真传殿方向。
真传殿前广场，此刻已有数道身影等候。
为首一人正是宋玉书，青衫折扇，温润如玉。他身后站着陈玄风、红衣女子、黑袍少年等六位真传，唯独不见那须发皆白的老者与另一名未曾露面的真传。
“王师弟来了。”宋玉书含笑拱手，目光在王小仙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讶异，“三日不见，师弟修为精进如斯，可喜可贺。”
“宋师兄过奖。”王小仙落地，笑嘻嘻回礼，“小弟不过是运气好，在残剑峰捡了点枯骨师兄留下的‘破烂’，勉强补了补身子。”
他这话说得轻巧，可“枯骨师兄”四字一出，场中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陈玄风把玩着玉如意，眼中闪过冷光：“王师弟，枯骨师兄之事，待会儿祖师堂内自有公论。倒是你，身为第九真传，初次议事便姗姗来迟，未免太不将我等放在眼里。”
“陈师兄这话说的。”王小仙一脸无辜，“玉简上只说三日后的早晨，又没具体时辰。小弟想着诸位师兄师姐修为高深，定能来得早些，哪敢与诸位争先？”
他这话绵里藏针，既解释了迟来，又暗讽对方斤斤计较。陈玄风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却被宋玉书折扇轻点制止。
“既然人到齐了，便入祖师堂吧。”宋玉书当先引路，“掌门与诸位长老已在堂内等候。”
真传殿深处，祖师堂。
此堂并不宏大，仅三丈见方，四壁悬挂着历代掌门画像，正中供奉着开山祖师青云子的牌位。堂内已有十余人分坐两侧，上首主位空悬，左右次席各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青玄宗两位太上长老，修为皆在元婴初期。
而主位下首第一排，坐着八张紫檀木椅，其中七张已有人落座。王小仙一眼扫过，认得其中五人：宋玉书、陈玄风、红衣女子、黑袍少年，以及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剩下两人一男一女，男子面容阴鸷，女子气质清冷，都是首次得见。
“王小仙，见过掌门、诸位长老、师兄师姐。”王小仙规规矩矩行礼，脸上那抹痞笑已收敛得干干净净，显得恭敬有加。
上首空位旁，一位黑袍中年微微颔首。此人面容普通，可双目开阖间隐有雷霆闪烁，正是青玄宗当代掌门——雷霄真人。虽只是金丹大圆满修为，可执掌宗门百年，威势不输元婴。
“入座。”雷霄真人声音低沉，如闷雷滚过。
王小仙依言走向那第八张空椅，刚要坐下，斜刺里却传来一声冷哼。
“且慢。”
开口的是那面容阴鸷的男子。他缓缓抬头，眼中泛着幽绿光芒，声音沙哑如夜枭：“王小仙，你虽持真传令，可毕竟入门日短，修为浅薄。这祖师堂议事，涉及宗门机密，你……够资格听么？”
此话一出，堂内气氛骤然紧绷。
红衣女子抱琴不语，黑袍少年嘴角勾起冷笑，陈玄风则把玩玉如意，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唯有那须发皆白的老者眉头微皱，似有不悦。
王小仙眨眨眼，脸上重新浮现那抹熟悉的痞笑：“这位师兄面生得很，不知如何称呼？”
“真传第四，鬼手。”阴鸷男子冷冷道。
“原来是鬼手师兄。”王小仙拱手，笑容不减，“师兄说小弟修为浅薄，这点小弟认。可要说资格……”
他从怀中掏出那枚枯骨真人的令牌，轻轻放在身前的紫檀木几上。
令牌惨白，在堂内明珠光晕下泛着瘆人的光。
“枯骨师兄生前位列第七真传，如今他身死道消，这令牌……按理该由宗门收回。”王小仙慢悠悠道，“可小弟在残剑峰发现此物时，它正插在一座白骨祭坛上，祭坛底下还埋着九百九十九枚修士头骨。小弟斗胆问一句——鬼手师兄觉得，是查明枯骨师兄死因、追查那九百九十九名同门下落重要，还是纠结小弟有没有资格听会……更重要？”
他这话字字如刀，直指要害。
鬼手脸色微变，眼中幽绿光芒剧烈跳动。他盯着那枚令牌，又看看王小仙，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牙尖嘴利。”
“不敢。”王小仙笑嘻嘻坐下，“小弟只是觉得，与其在这儿争资格，不如想想怎么给那九百九十九条亡魂……一个交代。”
堂内鸦雀无声。
连上首的雷霄真人都深深看了王小仙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深意。
“够了。”雷霄真人开口，声音如定海神针压下所有杂音，“今日议事，首要便是枯骨之事。王小仙，你既亲历现场，便将所见所闻，如实道来。”
“弟子遵命。”
王小仙站起身，将残剑峰地底发现白骨祭坛、九阴白骨幡、以及枯骨真人现身抢夺煞气、最终被护山大阵阵灵之眼诛杀的过程，一一讲述。他隐瞒了九幽引煞阵和残碑之事，只说自己是以真传令引动阵法，借道玄真人神念灭敌。
这番说辞半真半假，可逻辑严密，加上那枚枯骨令牌为证，由不得人不信。
“道玄师叔亲自出手？”一位太上长老眉头紧锁，“枯骨这孽障，竟真敢私炼九阴白骨幡……还残害了九百九十九名同门？”
“千真万确。”王小仙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枚留影石——这是他从枯骨真人祭坛旁顺手拿的，里面记录了部分炼幡过程，“此石可证。”
留影石激活，惨白的画面浮现在堂中。只见枯骨真人盘坐祭坛，以邪法抽魂炼骨，那些修士的头颅在幡面上哀嚎挣扎，场面凄厉可怖。
“砰！”
一位脾气火爆的长老拍案而起：“此獠当诛！掌门，枯骨虽死，可其背后是否还有同党？那九百九十九名弟子的身份，必须彻查！”
“自然要查。”雷霄真人神色凝重，“此事交由刑堂负责，三日之内，我要看到名单。”
他顿了顿，看向王小仙：“你揭发此事有功，宗门自有赏赐。不过枯骨毕竟曾是第七真传，他的令牌、遗物，需上交宗门处置。”
“弟子明白。”王小仙爽快点头，将枯骨令牌推向前方，“不过弟子斗胆，想以此功……换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真传大比，头名争夺的机会。”王小仙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座七位真传，笑容灿烂，“小弟入门虽晚，可既然坐了这第九真传的位置，总不能给师兄师姐们丢脸。所以想跟诸位讨个彩头——若小弟能在大比中夺得前三，便请掌门准许，让小弟……暂领第七真传的洞府与资源配额。”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真传排位并非固定，每隔十年会有一次大比重排。可王小仙一个刚入真传的新人，竟敢公然索要第七真传的资源？这无异于向前面七人同时挑衅！
“狂妄！”黑袍少年赵无极第一个拍案而起，背后重剑嗡嗡震鸣，“王小仙，你真以为凭筑基修为，能与我等金丹争锋？”
“赵师兄息怒。”王小仙依旧笑嘻嘻，“小弟没说现在就要，是说大比之后。若小弟侥幸进了前三，自然有资格领那份资源；若进不了，这话就当小弟没说，如何？”
他这话进退有据，既表明了野心，又留了余地。
赵无极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狠狠瞪着他。
“王师弟倒是自信。”红衣女子轻抚琴弦，声音如清泉叮咚，“可大比并非儿戏，历届前三至少都是金丹中期修为。你虽天资不凡，可毕竟……”
她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你不够格。
王小仙咧嘴，突然转身朝着上首的雷霄真人躬身一礼：“掌门，弟子有个不情之请。”
“讲。”
“弟子想请诸位师兄师姐……指点一二。”王小仙直起身，目光扫过七人，“就在这祖师堂前，以三招为限。若弟子能接下任何一位师兄师姐三招不败，便请掌门准我参加大比头名争夺；若接不下，弟子自愿放弃大比，并上交真传令，退出真传序列。”
此言如石破天惊！
连一直闭目养神的须发皆白老者都睁开了眼，眼中精光闪烁。
“王小仙，你可想清楚了？”雷霄真人声音低沉，“三招之约，生死不论。你虽有真传令护身，可若真动起手来，刀剑无眼。”
“弟子想清楚了。”王小仙笑容不变，“修行之路，本就是逆天争命。若连师兄师姐三招都不敢接，小弟还有什么脸面争那大比头名？”
堂内死寂。
七位真传神色各异。宋玉书折扇轻摇，眼中若有所思；陈玄风把玩玉如意，嘴角勾起冷笑；鬼手眼中幽绿光芒大盛，显然动了杀心；赵无极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好。”雷霄真人缓缓点头，“既然你执意如此，本座便准了。不过今日乃议事之期，不宜大动干戈。这样吧——”
他目光扫过七人：“你们谁愿出手，与王小仙过上三招？”
“弟子愿往！”
几乎同时，三道声音响起。
赵无极、鬼手、以及那位一直沉默的清冷女子，同时踏前一步。
雷霄真人微微皱眉。他本意是让一人出手试探即可，没想到一下子站出三个。这三人中，赵无极性子最躁，鬼手手段最毒，那清冷女子虽不常露面，可修为在七人中能排进前三。
“掌门，既然三位师兄师姐都有兴致，不如……”王小仙突然开口，笑容狡黠，“让小弟自己选？”
雷霄真人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可。”
王小仙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那清冷女子身上。
“这位师姐，如何称呼？”
“真传第三，寒月。”女子声音清冷如冰。
“寒月师姐。”王小仙拱手，“就请师姐……指点三招。”
选择寒月，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赵无极性子急躁，出手必是雷霆万钧，以他现在的修为硬接三招，即便接下也会重伤。鬼手手段诡异，擅长神魂攻击，防不胜防。唯有寒月，观其气息走的是寒冰一道，功法相对“正派”，且修为虽高，可未必会下死手——毕竟在祖师堂前，众目睽睽之下。
寒月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只缓缓抬起右手。
她五指纤细如葱，掌心向上，一缕缕白色寒气自指尖溢出，在空中凝成三枚晶莹剔透的冰晶。冰晶不过指甲盖大小，可散发出的寒意却让整个祖师堂的温度骤降，地面、墙壁、甚至空气都凝结出细密霜花。
“第一招，冰魄锁魂。”
寒月屈指一弹，三枚冰晶如流光般射向王小仙眉心、心口、丹田。冰晶飞行轨迹飘忽不定，仿佛能穿透空间，眨眼间已至身前三尺！
王小仙瞳孔骤缩。
这哪是指点，分明是杀招！三枚冰晶锁定的都是要害，一旦被击中，不仅肉身冻结，连神魂都会被冰封！
他不敢托大，双手结印，眉心因果印骤然亮起。
“因果镜·折射！”
灰白道韵在身前凝成一面虚幻的棱镜。镜面光滑如鉴，三枚冰晶触及镜面的刹那，轨迹被强行扭转，竟互相碰撞在一起！
“咔嚓！”
三枚冰晶同时炸裂，化作漫天冰屑。可炸裂的冲击波依旧轰在王小仙身上，震得他闷哼一声，连退三步，胸口衣衫被寒霜覆盖，皮肤传来刺骨寒意。
“好！”赵无极忍不住喝彩，眼中闪过兴奋。
寒月面无表情，右手再抬。
这一次，她五指虚握，空中寒气疯狂汇聚，凝成一柄长达三尺的冰晶长剑。剑身透明，内里仿佛有星河流转，散发出的威压比先前强了何止十倍！
“第二招，寒星坠世。”
冰剑脱手，化作一道璀璨流光，如流星坠地般斩向王小仙头顶！这一剑不仅快，更蕴含着某种锁定神魂的意境，让人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王小仙脸色凝重，他知道这一剑必须硬接。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猛然合十，识海中的因果印光芒暴涨到极致。
“因果债·转嫁！”
灰白道韵如潮水般涌出，在他头顶凝成一面巨大的“债务罗盘”。罗盘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每一个符文都代表着一笔“因果债”——有林昊天的、有墨渊的、有蚀骨卫的、甚至还有枯骨真人的残存怨念！
冰剑斩在罗盘上的刹那，罗盘剧烈震颤，表面符文疯狂闪烁。那些因果债如找到了宣泄口，顺着冰剑反向蔓延，竟要“污染”寒月的本命寒冰道韵！
寒月脸色微变，急忙掐诀收剑。
可已经晚了。
冰剑撤回时，剑身已沾染上一缕灰黑气息，那是枯骨真人的残存怨念。怨念如附骨之疽，疯狂侵蚀着冰剑本体，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你……”寒月眼中闪过怒意，这柄冰剑是她以本命寒气温养百年的法宝，此刻被怨念污染，至少要耗费三年苦功才能净化。
“师姐恕罪。”王小仙咧嘴，嘴角却溢出一缕鲜血——强行催动因果债转嫁，反噬之力也不小，“小弟也是迫不得已。”
寒月冷冷盯着他，许久，缓缓吐出三个字：
“第三招。”
她不再用剑，而是双手同时抬起，十指如莲花般绽放。
堂内温度骤降到极点，连空气都开始凝结成冰晶。她周身浮现出三百六十枚冰镜，镜面折射着明珠光华，将整座祖师堂映照得如同冰晶世界。
“冰魄镜界·万镜归尘。”
三百六十枚冰镜同时旋转，镜面射出三百六十道寒光，每一道都蕴含着冻结神魂的极致寒意。寒光交织成网，将王小仙彻底笼罩，无处可逃！
这是寒月的成名杀招，一旦被困入镜界，除非修为远高于她，否则必被冰封神魂，沦为冰雕。
王小仙脸色终于变了。
他知道，这一招……接不住。
可就在这时，他怀中那枚青铜令牌，突然自主飞出！
令牌悬浮于他头顶，散发着温润古光。古光所至，那些寒光如冰雪遇烈阳般迅速消融，三百六十枚冰镜更是齐齐一滞，镜面浮现出细密裂痕。
“道玄师叔的令牌……”寒月瞳孔骤缩，急忙收招。
可反噬之力已至。
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周身冰镜接连炸裂，化作漫天冰晶消散。
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盯着王小仙头顶那枚令牌，眼中神色复杂。
“三招已过。”雷霄真人缓缓开口，声音如古钟轰鸣，“王小仙……接下了。”
他看向王小仙，眼中闪过一抹深意：“准你参加大比头名争夺。不过……”
顿了顿，雷霄真人声音陡然转冷：
“大比之上，生死不论。你若真有本事，便用实力去争。若只会借外力逞凶……真传殿，容不下你。”
王小仙躬身行礼，脸上笑容依旧灿烂：
“弟子……谨遵掌门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