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依然抱着她发抖的小身子,眼泪终于又掉下来,滴在念念的浅粉袄子上。瑶光走过来,轻轻拍着李星云的背,淡蓝神辉裹着他的肩,却烘不热他眼底的冷。
老方丈拄着断禅杖走过来,佛光弱得像快被风掐灭的烛。他先看向光罩边缘的顾渊,鎏金神力正牢牢护着这方小天地,可罩外的混沌里,偶尔飘来的灵植碎末、兽魂余息,都在提醒着大陆的覆灭。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方丈的佛音裹着悲,先对顾渊开口,“顾渊施主,以亿万生灵,换取二人重生,值得吗?”
顾渊转头,目光扫过哭到发哑的念念、眉峰拧成疙瘩的李星云,最后落在顾依然苍白的脸上。
他抬手,指尖拂去顾依然脸颊的泪,动作轻得和在神界殒星崖给她摘桃花时一样,声音却沉得像涧底的石:“明心,一万年了你还是这样,悲悯众生。吾佩服你的悲悯之心,但众生有众生的命,吾女的命、她爱的人、她护的孩子,不是‘众生’里可以牺牲的那一个。”
他顿了顿,鎏金神力轻轻裹住顾依然的肩,挡住外面刮来的混沌风:“唉,吾护不住亿万生灵,也不懂什么大义。吾只懂,依然掉一滴泪,比这凡界碎十次都让吾疼。明心,抱歉,吾的慈悲,从来只装得下这几个人。或许吧,吾天性就是如此冷漠,吾的心很小,只能容下我所在乎的人... ...”
顾渊的话落了,老方丈却没双手合十。他握着断禅杖的手猛地颤了颤,杖头铜环撞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哐当”声,佛光跟着晃了晃,竟淡得快贴在身上。
他缓缓转向顾依然,白须上沾着的泪珠子顺着须丝往下滴,砸在顾依然抱着念念的手背上,凉得像碎冰。
“顾施主,这生灵的毁灭,都是老衲的错呀!”老方丈的声音发颤,没了对顾渊时的沉定,只剩翻涌的愧疚,“老衲早以佛力推演天机,只推演出星云施主与念念小施主的死劫——推演出你会动时间神环,顾渊施主会为你劈天道,却没推演出...没推演出战神领域一开,竟毁了整个大陆!”
他佛杖往地上重重一点,碎石子在佛光里抖得厉害:“老衲只算着护你三人活,却忘了这大陆上还有殒星镇的王阿婆、百兴镇的药铺掌柜、缥缈仙宗的灵鹤...他们没招惹谁,却连家都没了,连骨头都化在混沌里。”
最后,老方丈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目光落在顾依然怀里念念攥紧的布娃娃上,满是叩问:“顾施主,老衲只问你一句——以这满大陆生灵的碎家、无归的魂,换你怀里这两人活着,你后悔吗?这样的‘活’,值得吗?”
顾依然的眼泪猛地砸得更凶,砸在念念的袄子上,洇出深色的印。她把念念往怀里又紧了紧,小身子软得像没了骨头,却攥着布娃娃的桃花裙摆,指节白得掐进神女甲的纹里——
她没见过老方丈这般愧疚,也没敢想“大陆灭绝”是这般重,可她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只有李星云倒在地上时的血、念念化灰时飘散的金屑。
她没抬头看老方丈,只是低头蹭了蹭念念的发顶,那里还留着糖炒栗子的甜气,声音哽咽得发哑,却没半分犹豫:“不后悔,也觉得值。”
风裹着桃瓣落在她发间,她抬手拂开,指尖蹭到鬓边没褪尽的白发(动时间神环留的印子):“方丈,我没阿爹的本事,护不住亿万生灵;也没您的佛心,装得下满大陆的苦。我只知道,星云没了,我就没了想一起看神界桃花的人;念念没了,我就没了会拽着我衣角要烤兔肉的孩子。”
她顿了顿,眼泪掉在念念冰凉的小手上:“大陆碎了就碎了,生灵没家就没了——这些我都懂,也疼,可我更怕怀里的人冷、怀里的人没了呼吸。要是他们俩不在了,就算这大陆好好的,我守着桃林、守着演武场,也只是个没家的人,那才是真的不值。”
老方丈静静听着,佛杖尖的佛光又弱了些,白须颤得更厉害。他没再说话,只是缓缓双手合十,唇瓣轻启,低哑的往生咒从喉间滚出:“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
佛音不高,却像浸了千年的晨钟,裹着细碎的桃瓣飘在光罩里,落在混沌边缘那些灵植碎末、兽魂余息上,淡金的佛光跟着咒音轻轻晃,是给无归生灵的超度。
二长老李振山拄着断了半截的拐杖,身子晃了晃,青灰道袍扫过地上的碎石,重重叹了口气。
那声叹里裹着疲惫与疼惜,他抬手按了按发沉的胸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前儿个还见演武场那几个半大弟子,围着我要学新的杖法... 这会子,连个念想的痕迹都没了... ” 拐杖头的铜环跟着晃,叮当作响,和往生咒的佛音混在一处,更显沉郁。
李烈攥着镇岳剑的手紧了又紧,指节泛白得几乎透明,龙纹剑鞘上的赤金微光暗了大半。
他没看混沌,目光落在顾依然抱着念念的背影、李星云垂着的手上,眼底红得发涩——既是心疼女儿般的顾依然、刚捡回命的李星云,也是疼那些跟着天元宗过活的镇民、弟子。
他想起殒星镇王阿婆总往宗门送热包子,想起百兴镇药铺掌柜帮星耀治过心魔的伤,张了张嘴想说话,最后只化作轻轻一拍,落在李星云发僵的肩上,掌心的温度烫得李星云几不可察地颤了下。
苏宏站在一旁,掌心的温玉碎渣早嵌进肉里,淡青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滴,他却像没知觉。目光望着青云宗苏族方向的混沌——那里曾有凌霄塔的青光、满山的灵鹤,还有女儿苏月悦绣帕子的竹楼。
他轻轻摇了摇头,无奈的叹息藏在喉间,没吐出来——他懂顾渊护女的疯,懂顾依然护爱人的倔,可看着满世界的混沌,想着那些无家可归的魂,终究是无力,只能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湿意,把碎玉攥得更紧。
李星耀扶着苏月悦的手突然猛地收紧,指节掐得苏月悦的青衫皱成一团,指腹泛白得吓人。他垂着头,视线死死钉在自己的掌心——那是曾被邪念操控、握过诛神荡魔剑、劈过苏月悦的手。
喉结滚了一圈又一圈,沙哑的气音只有苏月悦能听见:“都怪我... 要是当初我没去殒神台查探... 邪念就钻不进我身子,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演武场、松林、殒星镇... 就都还在... ” 他的肩轻轻抖起来,不敢看李烈,不敢看顾依然,更不敢看那片混沌,只觉得是自己的莽撞,把所有人的家都毁了。
苏月悦立刻感觉到他的颤,反手轻轻回握他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指尖轻轻蹭过他发红的眼角。
她凑得极近,声音软得像裹了松针的暖:“星耀哥,不是你的错。” 她知道他在自责什么,也记得他被邪念操控时的身不由己,“邪念早盯着殒神台的封印,就算你不去,它也会找别的法子... 这不怪你,真的。”
说话时,她的拇指轻轻蹭着他攥紧的指节,像在帮他松快那股绷得太紧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