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的黎明,冷冽的空气仿佛能将人的思绪冻结。
然而在安全屋的核心控制室内,气氛却灼热如沸。
苏清叶一夜未眠,那双曾洞察过无数人性弱点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面前闪烁的数据流。
昨日启动的“归巢计划”,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突然,她的指尖在触摸板上猛地顿住。
一行诡异的数据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在敌方主通讯频道的监听回传数据中,一个时间点被标记为刺目的红色:凌晨3点17分。
从这一刻起,原本充斥着加密指令和系统噪音的频道,陷入了长达4分33秒的绝对静默。
一片死寂。
这不是信号被屏蔽,也不是设备故障,而是一种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不自然的沉寂。
4分33秒!
苏清叶的记忆数据库瞬间被激活,这个数字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某个记忆抽屉。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抬头看向隔壁房间的监控画面——那是小芽的卧室。
她记得很清楚,昨晚小芽睡得不安稳,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小丫头在梦里翻了个身,一脚把被子蹬到了床下。
她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走到床边,捡起被子重新盖好,整个过程,从她听到动静到掖好被角,不多不少,正好四分半钟左右!
一个恐怖却又极度合理的推论在她脑中成型。
“陆超,小芽!”她甚至没用通讯器,声音已经穿透了墙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下一秒,陆超推门而入,神情肃然。小芽也揉着眼睛,被紧急唤醒。
“暂停所有主动信号释放!”苏清叶的指令快如闪电,“小芽,现在,立刻,重演一遍你昨晚踢被子的全过程。翻身,蹬腿,然后含糊地喊一声‘爸爸盖被’。每一个动作的节奏,都要和昨晚一模一样!”
小芽虽然还有些睡意朦胧,但长久以来的默契让她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爬上床,开始精准地复刻自己的睡梦中的无意识行为。
一旁,高精度录音设备已经开启,同步记录着每一个细微的声波频率。
苏清叶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图,眼神锐利如刀:“我明白了。他们的系统在持续的‘家庭声景’轰炸下,已经将我们的生活作息,误判为某种必须同步的底层协议。小芽踢被子带来的环境音变化,被它解读为协议中断,从而触发了系统静默的保护机制。它在……等待我们的‘家庭’恢复正常!”
这个发现,让杀伐果断的苏清叶都感到了一丝荒谬的寒意。
他们穷尽心力构建的冰冷机器,竟然对一个家的“作息”产生了依赖性!
“既然如此……”陆超他转身走向堆放杂物的角落,从一堆废弃的太阳能广播模块里,熟练地拆出核心部件,又找来几截铜线,和一个被淘汰的旧式收音机。
他的手速极快,动作沉稳有力,不过十几分钟,一个简陋却高效的低频发射装置便在他手中成型。
他没有设置任何加密,也没有进行定向传输,而是将刚刚录制好的、那些充满了生活杂音的音频——厨房里清脆的切菜声、水壶烧开时尖锐的鸣响、高压锅盖被蒸汽顶起时“噗噗”的跳动声——以0.5倍的慢速,进行着无休止的循环播放。
“他们既然害怕‘家’,那就让他们听不完,逃不掉,更杀不了这个无处不在的源头。”陆超的声音低沉而冷酷,他按下开关,一股混杂着锅碗瓢盆交响曲的低频波,如同水银泻地,朝着四面八方弥漫开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方敌营的方向,再次传来了断续的、凄厉的警报声,可这一次,警报声响了不到十秒便戛然而止,仿佛被人强行掐断了脖子。
无人响应。
那些被困在冰冷囚笼里的研究员,正被这些无限循环的、温暖而琐碎的家庭噪音,折磨得几近崩溃。
“还不够。”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小芽从床上坐了起来,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冷静。
她主动提议:“声音只能被听到,但‘家’的感觉,是能被摸到的。我们应该增加‘触觉模拟’干扰项。”
说着,她从枕头下翻出自己那个已经洗得发白、多处破损的毛绒兔子,毫不犹豫地剪下一小撮最柔软的纤维。
然后,她又跑到陆超的工作台边,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他刚才修理工具时留下的一些微不可见的金属碎屑。
她将那一小撮柔软的兔毛纤维,和冰冷坚硬的金属碎屑混合在一起,用镊子夹进一枚微型胶囊里,仔细封装好。
“这是我设计的心理陷阱。”小芽举起那枚小小的胶囊,对苏清叶和陆超解释道,“每天,我们都会向他们空投一些‘废弃物资包’,用以麻痹他们的警戒心。把这个藏进去。当有人捡到并打开它时,指尖会同时感受到柔软的、类似衣物的触感,和冰冷的、类似工具的金属感。这种矛盾的触觉,会和他们监听到的声音形成潜意识的深度关联,诱发更严重的认知混淆。”
苏清叶看着小芽,目光复杂。
她教给了这个孩子如何在末世生存,而这个孩子,却用自己的天赋,将“生存”演绎成了一门致命的艺术。
当晚,计划如期执行。
深夜,监听系统再次传回了令人振奋的结果。
一段来自敌方内部的、破碎不堪的语音被成功截获:“……指令……指令失效……母亲……母亲的手……在摸我的头……”
苏清叶立刻调出声纹库进行比对,确认了说话者的身份——敌方第三研究员,代号“塞壬”,负责精神诱导模型的开发。
“他已经出现现实解离症状了。”苏清叶一锤定音,“声音对他的刺激已经达到阈值,再多就会让他彻底崩溃或者被系统隔离。现在,更换攻击模式!”
她果断下令,停止了一切声音投放。
取而代之的,是仅在每个小时的整点,向敌方所有监控终端,精准地发送一帧静止的画面。
那是一张经过刻意做旧处理的模糊照片:昏黄的灯光下,三个人影围坐在一张简陋的餐桌旁,热气氤氲,看不清面孔,但那种家庭聚餐的温馨氛围却扑面而来。
更阴险的是,照片的拍摄角度被刻意调成了倾斜的,仿佛是有人正从门缝里,悄悄窥视着这一切。
从无孔不入的听觉骚扰,瞬间切换为无声的、被窥视的视觉压迫!
这一手釜底抽薪,打得敌人措手不及。
陆超则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个战机。
他指着屏幕上的巡逻路线图,沉声道:“他们的夜间巡视频率,在过去十二小时内,下降了百分之六十七。守卫已经陷入了深度的精神疲惫。”
他提议:“利用这个窗口期,派一架伪装无人机,超低空接近他们的外围电网。无人机不携带任何武器,只搭载一枚微型录音笔。”
“录音内容呢?”苏清叶问。
陆超看了一眼已经重新钻进被窝的小芽,轻声说:“就用小芽的声音,循环播放一句话——‘爸爸,我害怕’。”
此举的目的,并非攻击,而是用最纯粹、最原始的儿童情绪,去测试那些士兵心中,作为“人”的最后一道防线,到底还剩下多厚。
这是为后续的精准心理打击,收集最关键的数据支撑。
凌晨四点,寒风呼啸。
伪装成夜鸟的无人机,无声地掠过荒原,抵达了目的地。
它传回的最后画面,让控制室内的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画面中,一名负责看守电网的士兵,没有像往常一样警惕地巡视,而是背对着监控探头,双手抱头,痛苦地蹲在地上。
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正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酷刑。
而在他听不到的地方,那一声声“爸爸,我害怕”,正像魔咒一样,精准地敲打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敌方主控室的中央AI,自动弹出了一条最高级别的系统警告:
“警告:‘亲情模因’感染率已达临界值,逻辑判断单元出现不可逆混淆。建议:立即启动‘记忆区块格式化’程序,清除所有被污染单位。”
然而,冰冷的系统日志却显示出更加诡异的一幕——这条由AI发出的、旨在维持系统“纯净”的最高指令,在弹出的瞬间,竟被某个权限未知的神秘终端,连续否决了七次!
七次鲜红的“指令否决”,像七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烙印在屏幕之上。
苏清叶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死死地盯着那七条否决记录,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点燃。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身边的陆超,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前所未有的战栗与亢奋。
“陆超,”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的机器……生锈了。”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七条记录上,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有人在里面,开始反抗系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