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在指挥室内蔓延。
窗外的风雪狂暴如怒兽咆哮,室内却安静得能听见血液流过耳膜的声响。
那盏象征着最高权限永久激活的绿灯,像一颗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幽绿鬼火,明亮,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审讯室的监控画面刚刚切断,苏清叶甚至没有给任何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封锁!”
她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如同冰锥落地,清脆而决绝。
“陆超,立刻返回中央控制室。陈岩,听我指令。”
命令下达的瞬间,她的人已经回到了主控制台前,十指如电,在虚拟屏幕上拉出一道道残影。
“所有生物识别终端,立刻进入维护模式,暂停服务!心率、体温、虹膜、步态……所有依赖生命体征数据的身份验证模块,全部下线!切换至备用口令加物理钥匙认证!”
一道道猩红的“已暂停”标识在基地安防系统的拓扑图上亮起,像是一瞬间为整个基地的心脏血管网络装上了无数个止血钳。
陈岩快步回到副控制台,他明白苏清叶的意图。
敌人能追踪他的心跳,就意味着基地内部任何依赖生物体征的系统,都有可能成为对方的“耳朵”。
这是一个致命的漏洞,必须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彻底堵死。
“查能源拓扑图,追溯生命体征监测系统的信号路径。”苏清叶的指令冷静得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在解剖一具冰冷的尸体。
陈岩立刻调出层层叠叠的线路图。
复杂的能源和数据流向图在他眼前展开,他一眼就锁定了那条不起眼的、标注着“独立冗余备份”的数据线。
“找到了。”陈岩的声音透着一股冰冷的后怕,“生命体征监测系统虽然是独立供电运行,但它的日常数据备份,在三天前,还通过南侧山脊的旧中继站,进行过一次加密上传……上传至一个已经注销的外部云服务器地址。”
苏清叶的眼神骤然收缩。
那正是他们昨夜才切断物理连接的旧中继站。
也就是说,在昨夜之前,陈岩每一次心跳的数据,都曾暴露在广域网中。
对方截获的,不仅仅是一个静态的频率,而是一个动态的、持续更新的生命信标!
“我需要你立刻起草一份完整的物理隔离方案,包括切断主线路、搭建内部法拉第笼、植入信号干扰器……我要这个系统变成一座信息孤岛。”苏清叶看向地下机房的结构图,语气不容置疑,“方案给我,我亲自去机房,手动断开主线路。”
“来不及了。”
陈岩猛地抬起头,打断了她。
他的双手在键盘上疯狂敲击,一行行飞速滚动的代码占据了整个屏幕。
他在重建过去七十二小时内,所有从基地外传的数据包路径。
“看这里,”他指着一串被高亮标记出的数据流,“每一次心跳采样,都被系统自动附加了一个唯一的、精确到纳秒的时间戳和动态加密标签。这不是简单的追踪,这是一个认证过程。我的心跳,是不断向某个未知系统发送‘我还活着’的动态密钥。只要密钥流不断,对方的追踪协议就不会终止。”
他停下操作,缓缓转向苏清叶,眼中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唯一的阻断方式,不是躲,是‘死’。”
陆超刚踏入指挥室,就听到了这句石破天惊的话,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
陈岩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继续以一种工程师分析技术难题的口吻说道:“我们必须伪造一次我的死亡。一次符合所有生理学特征、无可辩驳的死亡。向那个系统,发送一份终止认证的‘遗骸确认’反馈。诱使它,主动关闭对c73号信标的追踪协议。”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个过程,需要精确模拟濒死状态下的心律不齐、呼吸衰竭、以及核心体温的线性下降模型。整个过程,从心率异常到心电图直线,误差不能超过三秒。否则,就会被对方系统判定为‘信号干扰’或‘伪造攻击’,可能触发更高级别的追踪模式,甚至……自毁指令。”
“自毁指令?”陆超的声音沉了下来。
“清除叛逃的‘守桥兵’……如果不能带回,就地销毁他的记忆核心。”陈岩平静地复述着审讯得来的情报,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用高压电击制造心跳骤停?”陆超提出了一个最直接的方案。
“不行。”苏清叶立刻否决,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风险过高,电击强度和后续的心肺复苏节奏都无法做到秒级控制。一旦造成不可逆的脑损伤,我们就失去了一个活着的数据库。更重要的是,我们不知道对方的系统里,记录了陈岩多少体征数据。普通的死亡模拟,骗不过军用级别的AI。”
指挥室内再次陷入死寂。这是一个死局。
他们需要一场完美的死亡,一场可以被复活的死亡。
苏清叶沉默地站着,幽蓝的屏幕光芒在她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跳动。
几秒钟后,她忽然转身,没有走向控制台,而是走向了指挥室角落里一处不起眼的墙壁。
她伸出手,在光滑的金属墙面上轻轻敲击了三下,一长两短。
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的不是储物柜,而是一个与她手腕上空间手环一模一样的微型感应器。
她将手环贴了上去。
“嗡——”
一阵微不可察的低鸣声后,她身后的地面缓缓裂开,一个两米长、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银白色金属舱,从地下升了上来。
舱体表面光滑如镜,半透明的舱盖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生物传感器和淡蓝色的营养液导管。
陆超和陈岩的瞳孔同时收缩。
他们从未见过这个东西。苏清叶的空间里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
“军用级医疗体外循环训练仪,代号‘摇篮’。”苏清叶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仿佛在介绍一台普通的咖啡机,“灾前,我从一次军用物资展上‘借’出来的违禁设备,从未对任何人提及。”
她的手指抚过冰冷的舱体,“它可以在不损伤大脑的情况下,完全接管人体的心肺功能,以机械泵维持最低限度的血液循环和供氧。同时,它的心率发生器和体温调节系统,可以精确到毫秒和零点一摄氏度,模拟出任何我想要的生命体征曲线。”
她抬起眼,看向陈岩,目光里是绝对的自信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进去。陆超,协助我连接仪器。这场死亡,由我亲自操刀。”
凌晨四点半,地下机房旁的独立密室内。
陈岩已经躺在了“摇篮”之中,身上连接着数十个传感器。
陆超按照苏清叶的指示,将一根纤细的导管与陈岩颈侧的动脉端口进行接驳,他的手沉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循环系统已接管,自主心肺功能已抑制。”仪器发出冰冷的电子音。
苏清叶站在主控台前,她的面前是两块屏幕。
一块,实时显示着陈岩真实的、被机械维持在最低水平的生命体征;另一块,则是她即将伪造并向外发送的“死亡数据”。
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舞动,设定着每一个参数。
“心率压降程序启动,目标:三十秒内由每分钟七十五次降至四十次,模拟心肌缺血。”
“呼吸频率同步降低,注入二氧化碳,模拟呼吸性酸中毒。”
“核心体温开始线性下降,速率每分钟零点二摄氏度。”
她的每一个指令,都精准而冷酷,像一个正在执行精密程序的死神。
屏幕上,那条代表着陈岩“生命”的曲线,开始剧烈地、不规则地波动,完美复刻了急性心源性休克前的心电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
凌晨五点十七分。
苏清叶的眼神陡然一凝,按下了最后一个按钮。
“启动‘阵亡记录’广播!”
指挥室的主屏幕上,伪造的数据流通过一个被特意开放的临时端口,向着未知的虚空发送出去。
那是一场被精心编排的死亡秀:
心电图在持续了十一秒毁灭性的不规则颤动后,猛然拉成一条刺眼的直线。
舱内,同步开启的红外摄像头,拍下了一具没有丝毫热量反应的“尸体”影像。
一段由苏清叶用变声器预录的、毫无感情的音频,在数据包的末尾被触发:“目标c73已清除。重复,目标c73已清除。”
信号发出。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三分钟后,南侧山体的三维雷达图上,那个如同鬼魅般无形存在的追踪信号,闪烁了两下,彻底消失了。
雷达,恢复了绝对的静默。
成功了。
陆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却被苏清叶抬手制止。
“别动他,”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警惕,“为防止对方进行二次信号验证,‘摇篮’必须保持‘死亡’状态运行七十二小时。陆超,你和我,轮流监视。”
安排完这一切,苏清叶召集了刚刚松开仪器连接的陆超,以及通过内部通讯旁听了全程的陈岩,在旁边的密室进行了紧急复盘。
“‘净化序列’到底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能掌握你的身份?”苏清叶直截了当地问道。
通讯器里传来陈岩有些虚弱但依旧清晰的声音:“入伍档案里,我曾被挑选参加过一项高度保密的‘神经共振适应性测试’。现在想来,那可能就是代号‘守桥人’的人体通讯实验。我不是叛逃的士兵……我可能是那个实验里,唯一成功承载了信息收发功能的……活体载体。”
这个结论,让在场的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陈岩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件“武器”,一件会行走的“通讯基站”。
会议即将结束时,一直沉默地检查着战利品的陆超突然开口:“等等,这里有异常。”
他将从那三名被活捉的士兵制服上拆下的东西,摊在桌面上。
是十几块指甲盖大小的微型金属片,藏在衣领和袖口的内衬里,极其隐蔽。
“材质是高纯度钛合金,上面刻有极细微的编号序列。”陆超的眉头紧锁,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这些金属片按照编号拼接在一起。
随着最后一块金属片归位,一个奇特的现象发生了。
这些金属片在灯光下,竟隐隐投射出一个微弱的光影。
那是一幅地形投影图。
图像的中心,清晰地标注着一个坐标,指向百公里外,一座位于山谷深处的废弃气象雷达站。
苏清叶的目光扫过那幅投影,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她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她死死地盯着图像边缘,那处被山体阴影遮蔽的、模糊不清的建筑轮廓……那个轮廓,她化成灰都认得!
那是她前世,在末世第三年,独自一人藏匿了整整三个月的避难所旧址!
一个除了她自己,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的地方!
她猛地伸手握住冰冷的桌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那里,本不该有任何标记。
有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替她做了记号。
不,更准确地说,是有人,正在用她前世的轨迹,为她铺设一条通往未知的路。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被未知力量窥探和操纵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的声音,通常像冰川一样稳定,此刻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
“所有人,”她死死盯着桌上那几片闪着诡异光芒的金属,仿佛在看一条即将暴起噬人的毒蛇,“不准碰它们,一片也不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