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冬夜的寒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张晨风刚跟刘垚他们敲定“魔镜”下一步的技术路线图，手机就响了，是个加密号码。接通，是师父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慵懒和不容置疑的声音：
“小子，现在有空吗？来郊区这边小院一趟。”
没等张晨风回话，电话就挂了。
张晨风皱了皱眉，师父很少用这种语气直接叫他，还是去那个郊区小院。他隐隐觉得，可能跟刘珊珊有关。
刘垚伸了个懒腰，随后问：“怎么了大哥？”
“没事，师父叫我去一趟。”张晨风回答
“这么晚了，用不用我跟你去？”
没事，你在家吧，我去去就回了”
随后跟赵文佳打了个招呼，他裹紧外套，独自开车驶出城区。
郊区的夜晚比城里更黑，更静。小院还是老样子，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有几分孤寂和清冷。院门虚掩着，张晨风推门进去，堂屋里亮着昏黄的灯光。
师父坐在那张老旧的太师椅上，手里盘着俩核桃，吱呀作响。他旁边，还坐着一个人——正是刘珊珊。她脱去了白天的职业套装，换了身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长裤，长发披散下来，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柔和的轮廓，但在昏黄的灯光下，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
“师父。”张晨风喊了一声，目光落在刘珊珊身上，带着探究。
师父抬了抬眼皮，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他又看向刘珊珊，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带着点戏谑的笑容，“珊珊，人我给你叫来了。剩下的，你们自己聊？”
刘珊珊对荣叔恭敬地点了点头：“谢谢荣伯。”
张晨风心里咯噔一下，这架势……不对劲。刘珊珊和师父看起来不仅认识，而且很熟稔。
师父没急着走，反而慢悠悠地开口，像是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晨风啊，还记得我以前跟你提过的‘十三太保’吗？”
张晨风点头：“记得。教头、脚行、账房……各司其职。”
“对喽。”师父用下巴点了点刘珊珊，笑容加深，带着点老狐狸般的得意，还记得“十三太保里，一定会有一员女将吗？她心思缜密，千变万化，最擅长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收集情报，整合资源，是无影无形的利刃，江湖名号‘千面妖’。”
张晨风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看向刘珊珊。
师父看着他震惊的样子，呵呵低笑起来：“没想到吧？就是她，刘珊珊。”
刘珊珊迎着张晨风的目光，没有回避，眼神复杂，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师父继续道：“当年，我带着震山、苏墨南下处理一些旧事，在一个小城里，碰上了这丫头。那时候她……唉，家里出了大变故，父母都没了，就剩下她和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弟弟，孤苦无依，差点被人欺负死。我看她机灵，眼神里有股不服输的韧劲，关键是，底子干净，遭遇又让她对某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恨之入骨，是个可造之材。正好，你三师叔‘天亮’那边，缺个能放在明面上、又能深入核心的自己人。我就把她送过去了。”
张晨风脑海里瞬间闪过慈善晚宴上刘珊珊那冷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想起她谈起合作时那份老辣和精准。原来，那不仅仅是职场历练的结果，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打磨”。
“寰宇资本，就是三师叔的公司？”张晨风声音有些干涩。
“没错。”荣叔点头，“老三那家伙，心思深，规矩大。我把珊珊送过去，是想着磨炼她，将来能回来帮你。可老三培养了她几年，待她和亲闺女一般，舍不得放。这次要不是我开了口，他还不肯松手。但他也有条件，得试试你这个师侄，够不够格让他把这把好不容易磨出来的‘妖刀’交给你。所以，才有了之前珊珊代表寰宇去找你谈合作那一出。”
师父说着，站起身，拍了拍张晨风的肩膀：“现在，人我给你弄回来了。怎么用，看你自己。你们十几年没见，好好聊聊吧，把该说的都说说吧。”他说完，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出了堂屋，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灯泡发出的轻微电流声，以及两人之间有些凝滞的呼吸。
张晨风看着刘珊珊，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十几年空白，身份的骤然转换，信息量太大，冲击得他脑子有点乱。
最终还是刘珊珊先开了口，声音比白天谈判时低柔了许多，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是不是……吓到你了？”
张晨风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他走到桌边，拿起荣叔留下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他稍微冷静了点。
“有点。”他老实承认，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所以，当年你去南方，是因为……”
“当时是我爸爸听说那边有好的发展，我们举家南迁，但过去才知道并不是说的那样，结果没两年家里就出事。”刘珊珊接口，语气平静，但交握在一起、指节微微发白的手，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我爸被人做局，欠了还不清的债，跳楼了。我妈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没多久也走了。那时候我上初中，弟弟才小学。讨债的天天上门，亲戚都躲着走。是荣伯……他像从天而降一样，处理了那些麻烦，安顿了我弟弟，然后问我，愿不愿意换个活法。”
她说得简洁，但张晨风能想象到，那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意味着什么。家破人亡，带着幼弟，在绝望中被拖入另一个世界。他喉咙有些发紧。原来上一世，她过的如此悲惨。
“你弟弟……”
“他现在很好，在国外读书，很安全，也很优秀。”刘珊珊提到弟弟，眼神里才透出一点真实的暖意，“荣伯和三叔把他保护得很好。”
张晨风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刘珊珊确实画画很好，也很有主见，是班里男生偷偷喜欢、又不太敢靠近的那种漂亮又有点清高的女孩。他那时候……好像也挺喜欢跟她一起玩的，觉得她跟别的咋咋呼呼的女生不一样。
“千面妖……”张晨风念出这个名号，感觉有点陌生，又有点……契合。他看着她，“这十几年，不容易吧？”
刘珊珊微微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没什么容易不容易的，活着，就得往前走。三叔……对我要求很严，但也教了我很多。如何在不同的场合扮演不同的角色，如何察言观色，如何获取信息，如何利用规则和人心……还有，如何保护自己。”她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现在的我，有能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也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张晨风看着她眼中那份历经磨难淬炼出的光芒，心里五味杂陈。有心疼，有佩服，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那个需要他背去医务室、会因为摸鱼滑倒而惊慌失措的小女孩，真的已经远去了。
“所以，之前谈合作，是在试探我？”张晨风换了个话题，语气带着点自嘲。
“是任务，也是……想亲眼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刘珊珊没有否认，她看着张晨风，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你比我想象的……更厉害，也更……狡猾。”她用了“狡猾”这个词，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嗔怪。
张晨风乐了，那股混不吝的劲儿又上来了：“不然呢？等着被你和三叔当冤大头宰啊？”
气氛稍稍缓和。
两人之间那层由身份和过往筑起的无形壁垒，似乎松动了一些。他们聊起了小时候的一些糗事，聊起了共同认识的李壮、宋峰他们现在的样子。笑声偶尔在寂静的堂屋里响起，冲淡了沉重。
夜深了，寒意更重。张晨风找来个小炭盆，生了点炭火，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在两人脸上。
沉默再次降临，但不再尴尬，反而有种默契的宁静。
刘珊珊抱着膝盖，看着跳动的火苗，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张晨风听：“其实……小学毕业那会儿，我给你那本同学录上，偷偷多写了一张纸条，夹在最后一页。”
张晨风猛地抬头看她。
刘珊珊没有看他，依旧看着火苗，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柔和而朦胧，带着一丝少女般的羞涩和怅惘，这在她如今干练的形象上，极其罕见。
“上面写着……‘希望以后还能经常见到你’。”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炭火的噼啪声掩盖，“那时候……好像……是有点喜欢跟你待在一起。”
张晨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他想起那本早已不知所踪的同学录，想起那个夏天模糊的心事。
原来，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可惜，后来……”刘珊珊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后面的故事，太过沉重，无需赘言。
她转过头，看向张晨风，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曾完全散去的波澜：“都过去了。现在这样，也挺好。”
张晨风看着她，看了很久。炭火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映照出复杂的情绪。最终，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带着点痞气和温暖的笑容，朝她伸出手：
“是啊，都过去了。欢迎回来，‘千面妖’，以后，并肩作战？”
刘珊珊看着他那熟悉又陌生的笑容，看着他伸出的手，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嘴角也缓缓向上弯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伸手与他紧紧相握。
“好，并肩作战。”
手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承诺的力量。十几年的光阴与磨难，仿佛在这一握之间，被悄然抚平了一些。
新的篇章，伴随着旧日的羁绊与全新的身份，正式开启。窗外的寒风依旧凛冽，但小屋内的炭火，却燃得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