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把最后一根银针放进消毒盒时,天刚蒙蒙亮。灶房飘来艾草粥的香气,混着他娘煎鸡蛋的焦香,勾得人肚子直叫。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传呼机,林薇昨晚发来的消息还在:“县中医院的针灸科开诊了,我分到了三号诊室,窗外有棵梧桐树,跟葆仁堂的老槐树似的。”
“发啥呆?”他娘端着粥出来,往桌上放了碟腌萝卜,“快吃,吃完还得去给刘大爷扎针,他孙子说老爷子凌晨又喊腿疼。”
陈砚之扒拉着粥,忽然抬头:“娘,我想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当诊室,以后来看病的人多了,总在院里也不是事儿。”
“早该收拾了,”他娘往他碗里夹了个鸡蛋,“你爷爷昨儿还说,该让你独当一面了。我这就去把你爹的工具箱找出来,你爷说那面墙得钉块木板当诊桌。”
陈砚之笑着应了,粥没喝完就往刘大爷家跑。晨露打湿了石板路,踩上去“咯吱”响,路过竹鼠养殖场时,几只幼崽正挤在笼子角睡觉,绒毛沾着草屑,倒比平时的闹腾更让人心里踏实。
刘大爷家的院门虚掩着,刚推开就听见里屋的咳嗽声。陈砚之拎着药箱进去时,老爷子正趴在炕沿上哼哼,右腿肿得像根发面馒头,裤管都系不上。“小砚子,你可来了!”刘大爷的孙子红着眼圈,“我爷后半夜疼得直打滚,吃了止痛片也不管用。”
陈砚之放下药箱,蹲在炕边捏了捏老爷子的膝盖:“还是滑膜炎,上次放的淤血没排干净。”他从箱里拿出三棱针和玻璃罐,“大爷,今儿得再放放血,可能比上次疼点,您忍着点。”
刘大爷攥着炕沿直哆嗦:“放、放吧,总比疼死强。”
陈砚之先用酒精棉球消毒,三棱针在膝盖侧面的青筋上快速点了三下,暗红的血珠立刻冒出来,他赶紧扣上玻璃罐。“您看这血,黑得发黏,堵在里头能不疼?”他边说边捻着罐口的橡皮管,“再留三分钟,保证您能伸直腿。”
老爷子疼得直抽气,嘴里却念叨:“你比你爷爷手轻,他上次给我放血,疼得我三天没敢下地。”
“我爷那是‘猛药治顽疾’,”陈砚之笑着起罐,用棉球擦净淤血,“我这是跟林薇学的,她总说‘治疼先安神’,下手轻点,病人不紧张,气血才顺。”他往膝盖上抹了层艾草膏,用纱布缠好,“明儿我再来给您扎‘阳陵泉’,保准能下地挪两步。”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自行车铃铛声,是邻村的马大姐,车后座绑着个布包,老远就喊:“小砚子,给我家汉子看看!他昨儿割稻子闪了腰,现在连炕都下不去!”
陈砚之跟着往马大姐家走,心里盘算着西厢房的诊室得赶紧收拾——这阵子秋收,扭腰闪腿的人越来越多,总在人家里扎针也不是办法。
县中医院的针灸科里,林薇刚给一个产妇扎完“催乳针”。那年轻媳妇抱着孩子,眼里含着泪笑:“林医生,真谢谢您!前儿还胀得跟石头似的,这针一扎,奶水哗哗的,孩子总算不用喝奶粉了。”
“没事就好,”林薇收拾着针包,“回去用热毛巾多敷敷,别总坐着,适当走走。”
送走产妇,护士长拿着排班表进来:“小林,院长说让你带两个实习生,这俩孩子刚从卫校毕业,对针灸一窍不通,你多费点心。”
林薇接过排班表,上面两个名字看着眼生:“行,让他们明儿来上班吧,先从认穴位开始学。”她忽然想起陈砚之,小时候他教她认药圃里的艾草,也是这么一点一点指着叶片说:“这锯齿状的是野艾,药效比家艾烈。”
正愣神,诊室门被推开,进来个捂着胳膊的大爷,身后跟着个年轻人,手里捏着张片子。“林医生,我爹这胳膊抬不起来,西医说肩周炎,让打封闭,我们想试试针灸。”
林薇让大爷坐在诊疗床上,抬着他的胳膊试了试:“能抬到这儿?疼不?”
“疼!跟扯着筋似的!”大爷龇牙咧嘴。
“是‘肩凝症’,”林薇拿出银针,“我给您扎‘肩髃’‘肩贞’,再配合艾灸,比打封闭舒坦。”她边说边消毒,银针在穴位上轻轻一点,“酸胀不?”
“酸!酸到手指头了!”大爷惊呼。
“气到了就好。”林薇捻着针尾,忽然想起陈守义的话:“扎针就像给庄稼松土,得找准地方下锄头,劲儿大了伤根,劲儿小了没用。”她对旁边的年轻人说,“您爹这病跟劳累有关,以后别让他干重活,每天帮他揉揉胳膊,从肩膀往手腕揉,像搓麻绳似的。”
年轻人连连点头:“我们村有个老郎中,说这病得‘针药并用’,您看用不用配点草药?”
“可以,”林薇笑着开了张方子,“这是‘羌活胜湿汤’,加了点桂枝,能温通经络,跟针灸配着用,好得快。”
傍晚陈砚之回到葆仁堂时,他爹正往西厢房的墙上钉木板,锤子敲得“咚咚”响。“回来了?”他爹抹了把汗,“这木板够宽不?你娘说让你把爷爷那套铜人模型摆上去,看着气派。”
“够了够了,”陈砚之放下药箱,摸出手机给林薇发消息:“西厢房收拾成诊室了,我爹钉了块大木板当诊桌,明天就能用。”
没过多久,手机“嘀嘀”响了:“恭喜!我带了两个实习生,笨手笨脚的,教他们认穴位比给张奶奶扎针还累。对了,肩周炎用‘温针灸’效果好,记得在针尾加艾绒。”
陈砚之笑着回:“知道了,我娘给你晒了罐艾草,说比医院的艾绒纯,让去城里的王师傅捎过去。”
他娘端着刚蒸好的红薯进来,见他对着手机笑,用围裙擦了擦手:“跟小林姑娘说,让她抽空回来看看,诊室收拾好了,得让她来‘开光’——你爷说的,第一个病人让她扎,图个吉利。”
陈砚之把红薯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应着,心里却盘算着:等诊室正式开诊,得请林薇回来扎第一针,就扎“合谷”,上次她给张奶奶扎这穴时,针尾稳得像钉在那儿,他学了好久才学会那股巧劲儿。
窗外的老槐树影摇摇晃晃,落在刚钉好的木板上,像谁用墨笔画的经络图。陈砚之摸出磨得发亮的银针,对着影子比划——他知道,不管是在葆仁堂的新诊室,还是在县医院的三号诊室,他和林薇手里的针,都在往同一个方向使劲:让那些疼的、苦的,都慢慢变成暖的、甜的。
手机又响了,是林薇发来的:“明天教实习生扎‘足三里’,紧张。”
陈砚之回:“就像第一次给竹鼠打针,别想太多,扎准了就不慌。我在这儿给你加油。”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灶房飘来蒸红薯的甜香,混着药圃里飘来的艾草味,在暮色里缠成了一股让人踏实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