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把最后一贴艾草膏装进纸袋时,窗台上的薄荷正开着细碎的白花,香气混着诊室里的药味,清清爽爽的。手机“叮咚”响了,是林薇发来的照片:县中医院的梧桐树下,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围着她,手里都拿着针灸模型,她正指着“风池”穴说话,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发顶,像撒了把金粉。
配文写着:“带同事们认穴位呢,他们总把‘风池’和‘风府’弄混,我说你给李奶奶治头疼时,总先按按耳垂后面找位置——你那边今儿忙不?我妈说乡下该收玉米了,扭腰的人肯定多。”
陈砚之笑着回:“刚送走个掰玉米闪了腰的大叔,扎了‘肾俞’和‘委中’,现在能自己走了。你教的‘弹拨法’真管用,按完他说酸得直想跺脚。对了,我爷把他那套铜人模型给我了,说让我照着练‘透刺’,等你回来检查。”
正说着,诊室门被推开,刘大爷的孙子背着个布包进来,布包里鼓鼓囊囊的。“砚哥,我爷让我送点新收的玉米,说你扎针费力气,煮着吃补身子。”小伙子挠挠头,“他还说,昨天你给扎完‘阳陵泉’,他居然能蹲在院里喂鸡了,比吃仨鸡蛋还管用。”
陈砚之接过布包,玉米的清香混着泥土气扑面而来。“替我谢谢大爷,”他往小伙子手里塞了瓶薄荷水,“这是刚泡的,天热,喝了解暑。你爷的膝盖还得扎两次巩固,明儿让他早点来。”
小伙子刚走,马大姐就扶着个老太太进来,老太太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拐杖,进门就往地上坐。“小先生,救救我这老姐姐!”马大姐眼圈红着,“她在玉米地摘豆角,被蛇吓着了,回来就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村里的神婆都请了,不管用啊!”
陈砚之赶紧扶老太太坐下,见她嘴唇发紫,手攥得紧紧的,浑身抖得像筛糠。“别怕,”他放柔了声音,“我给您扎两针就好,不疼。”他拿出银针,想起林薇说的“治惊先安神”,瞄准“内关”和“神门”穴,手法比平时更轻。
“酸胀不?”他边捻针边问。
老太太张了张嘴,半天挤出个“嗯”字,手抖得轻了些。
陈砚之松了口气,又开了副“安神汤”,对马大姐说:“回去用砂锅煎,加三片姜,熬出两碗,早晚各喝一次。让她别想那蛇,多跟人说说话,比吃药管用。”
县中医院的诊室里,林薇刚给那个中风老爷子起了针。老爷子右边的胳膊能抬到胸口了,家属激动得给她鞠了一躬:“林医生,您真是活菩萨!我爹昨天还说,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呢!”
“慢慢练,”林薇笑着递过康复计划表,“每天照着图上的动作练,先抬胳膊,再学走路,就像小孩学步,急不得。”她拿起手机,见陈砚之发了段视频:马大姐扶着的老太太正喝着水,虽然还在哆嗦,但眼里有光了。
她回:“是‘心胆气虚’,扎‘内关’没错,再加两味茯神和远志,安神效果更好。我这边的老爷子能抬胳膊了,实习生说比看电视剧还激动——对了,下午有个儿科会诊,是个小孩总尿床,西医查不出毛病,我打算用‘温针灸’扎‘关元’穴,你觉得行不?”
陈砚之的消息很快过来:“太行了!我爷以前给张奶奶的孙子治尿床,就扎关元,还让家长把艾绒搓成小团,灸的时候往针尾上一放,暖乎乎的,比热水袋管用。记得让孩子别喝太多晚饭汤,你懂的。”
林薇看着屏幕笑出声,旁边的实习生凑过来看:“林老师,您跟谁聊天呢?笑得跟吃了蜜似的。”
“跟一个比我会扎针的人,”林薇收起手机,“走,会诊去,教你们认‘关元’穴——就在肚脐眼下三寸,找的时候,先量四指宽,对,就像这样……”
会诊室里,那尿床的小男孩怯生生地躲在他妈身后,见林薇拿着针,吓得往桌子底下钻。“别怕,”林薇蹲下来,从兜里摸出颗薄荷糖,“这针不疼,就像蚊子叮一下,扎完了,晚上就不用尿床了,能像哥哥一样睡到大天亮。”
小男孩眨巴着眼睛,慢慢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小声问:“真的?”
“真的,”林薇举起银针,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这针多亮,它是来帮你的。”她快速进针,在“关元”穴上灸了三壮艾绒,小男孩居然没哭,还盯着艾绒的火星看。
傍晚的葆仁堂诊室,陈砚之正收拾针具,手机“叮咚”响了,是林薇发来的视频:她站在医院的梧桐树下,手里举着个证书,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刚领的,”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全县优秀中医’,院长说,这证书有你一半功劳——你教我的‘温针灸’治好了那个尿床娃,他妈妈非要给我送锦旗呢。”
陈砚之看着视频里的她,白大褂被风吹得轻轻晃,像葆仁堂院门口的竹帘。他回:“该得的,你比我细心。我娘蒸了玉米,刚出锅,甜得能流出蜜来,给你留了两大个,让王师傅明儿捎过去。”
他娘这时端着碗玉米粥进来,见他对着手机笑,用围裙擦了擦手:“跟小林姑娘说,让她抽空回来,我给她做玉米饼,放俩鸡蛋,比县城的面包好吃。你爷还说,该让你俩去后山看看那棵老酸枣树了,今年结的果子准甜。”
陈砚之把这话发给林薇,没过几秒,手机就弹出视频通话请求。他赶紧接了,屏幕上出现林薇的脸,背景里能看见医院的走廊灯。“后山的酸枣?”她眼里闪着光,“我记得那棵树在崖边上,能看见整个村子的屋顶,红通通的,像你磨的银针反光。”
“可不是嘛,”陈砚之走到窗边,指着远处的山,“你看,就那最高的崖,酸枣树就在那儿。等你回来,咱摘一筐,泡成酒,比你爸藏的那瓶还好喝。”
“拉倒吧,”林薇笑着翻了个白眼,“去年你泡的野菊酒,苦得我直皱眉。对了,我申请了下月初去乡下义诊,就去你们村,到时候跟你一块坐诊,让你见识见识,我这‘优秀中医’的手艺。”
陈砚之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玉米差点掉地上。“真的?”他声音有点发飘,“我这就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你当临时诊室,保证比县医院的亮堂。”
“不用收拾,”林薇的声音软了些,“就跟你挤一张诊桌,像小时候在院里学针那样,挺好。”
挂了视频,陈砚之看着窗外的晚霞,觉得今天的玉米格外甜。他摸出那套铜人模型,手指在“透刺”的穴位上轻轻点着——原来日子就像这针灸,一针下去,酸胀过后,总能等来说不出的暖。
诊室的灯亮了,把玉米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串沉甸甸的省略号,后面藏着的,是后山的酸枣红,是共坐一张诊桌的期待,是针影里慢慢长起来的岁月,踏实又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