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形空间的震动从轻微变成剧烈，像有巨兽在地底翻身。
天花板开始剥落，那些生物组织和金属混合的结构体大块大块砸下来，在满地狼藉中溅起粘稠的汁液。墙壁上脉动的血管一根根爆裂，喷出暗红色的雾状体液，把整个空间染成屠宰场般的颜色。灵能抑制场已经彻底紊乱，时而强到让人窒息，时而又突然消失，让残余的能量波动像脱缰野马般四处乱窜。
最可怕的是那种“苏醒感”。
凌能清楚地感知到——不是用神识，而是用混沌圣体最本能的预警——在仓库建筑的下方深处，有什么东西正从漫长的沉睡中睁开眼睛。它的意识还很模糊，像刚睡醒的人，但每清醒一分，释放出的存在感就强一分。那是一种混合了饥饿、愤怒和某种古老悲伤的复杂波动，仅仅是无意识的散发，就让在场所有活着的生物心脏发紧。
“下层的东西……能量等级……”墨先生被瑞娜架着，老人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口气，“至少是……金丹期……”
修真体系里的金丹期，对应宇宙文明等级至少是“行星级威胁”。那意味着下层的东西如果完全苏醒，有能力在短时间内拆掉一整颗类地行星。
“我们得走。”瑞娜扫视四周，目光最后落在悬浮在空中的十二片灵晶碎片上，“但那些碎片……”
碎片还在原处旋转，每一片都散发着纯净的灵能光芒。即使在这种混乱环境下，它们依然像黑暗中的灯塔般醒目。貔貅主的疤脸头目已经盯上了碎片，虽然只剩三个手下，但他正示意手下慢慢靠近。克罗尔的光头领队和四个基因战士也在调整位置，明显要抢。四个寂灭王朝蒙面人则站在更远处，暗红光点锁定碎片，但没有立刻行动——他们在评估风险。
凌的状态很糟。
强效能量补充剂带来的临时力量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的剧痛。混沌圣体超载运转的后遗症开始显现：脊柱强化回路过热，像有烙铁贴在脊椎骨上；人造丹田的裂纹虽然被强行焊死，但每次能量循环都会带来撕裂感；灵能义肢已经半报废，金属外壳剥落，露出内部烧焦的能量回路。
他最多还能全力出手一次。
一次之后，就会彻底失去战斗力。
“碎片必须带走。”凌咬着牙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那是高纯度灵晶，修复灵根的关键材料之一。而且如果落在敌人手里……”
“我没说不要。”瑞娜打断他，“问题是，怎么拿，拿多少，拿了之后怎么在所有人眼皮底下离开。”
建筑又一阵剧烈震动，这次伴随着金属结构扭曲的刺耳尖啸。球形空间的一侧墙壁彻底坍塌，露出后面复杂的管道和电缆网络，还有更远处金属走廊的轮廓。但那些走廊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形——不是被挤压，而是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空间结构本身在扭曲。
“空间稳定性在崩溃。”艾莉丝的声音在凌残破的通讯模块里响起，杂音很大，“下层那个东西的苏醒，干扰了仓库的维度锚定系统。最多三分钟，这片区域就会变成空间乱流漩涡，到时候谁都走不了。”
三分钟。
十二片碎片。
至少六方势力在争夺。
以及一个正在崩溃的封闭空间。
这局怎么解？
就在凌大脑飞速运转时，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球形空间正中央，也就是原本孵化器所在的位置，地面上突然亮起了一个淡蓝色的光圈。
光圈直径两米，内部流动着复杂的几何图案——那不是能量阵，而是某种全息投影。图案快速变换，最后稳定成一个……狗爪印的图案。
狗爪印下面有一行小字：
“欠的人情，现在还。门在你们身后九点钟方向，编号b-7的应急通道。权限已临时解锁，持续时间四十秒。别问，快走。——老狗”
凌猛地回头。
九点钟方向，原本光滑的生物组织墙壁上，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内部是标准的金属结构，能看见楼梯扶手和紧急照明灯的绿光——确实是一条应急通道。
貔貅主的疤脸头目也看到了，他眼珠一转，立刻带人冲向通道。
但他们跑到距离通道口还有五米时，通道口突然降下一道淡蓝色的能量屏障。一个打手收不住脚撞上去，被狠狠弹飞，撞在墙上不省人事。
屏障表面浮现出一行字：“限特定人员通行。”
“他妈的！”疤脸头目暴怒，用能量步枪对着屏障疯狂扫射。但子弹打在屏障上只激起涟漪，屏障纹丝不动。
克罗尔的光头领队更直接，他让一个基因战士去试。战士用合金利爪猛撕屏障，结果利爪在碰到屏障的瞬间，从指尖开始迅速“锈蚀”——不是真的生锈，而是能量结构被强行瓦解，金属变成灰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战士惨叫着后退，整只手已经废了。
只有凌他们靠近时，屏障自动消失了。
“身份识别通过。”一个机械的电子音响起，“请快速通行。”
凌没有立刻进去。他看向瑞娜，女医生已经架着墨先生走到通道口，回头用眼神催促他。他又看向那十二片悬浮的灵晶碎片。
三片距离最近，五米。
五片在十米外。
四片最远，在二十米外的胚胎残骸上方。
他只有一次出手机会，不可能全部拿到。
“艾莉丝，”凌通过通讯模块问，“能远程收取碎片吗？”
“不行，碎片周围的能量场太强，远程设备会被干扰。”艾莉丝回答，“必须物理接触。而且……我建议你最多拿三片。超过三片，它们之间会产生能量共振，你现在的身体状态扛不住。”
三片。
凌的目光快速扫过。最近的三片品质中等，大小差不多。远处的四片明显更大、更纯净，但距离太远，而且胚胎残骸周围的空间扭曲最严重。
他做出了选择。
“瑞娜，带墨先生先进去，在通道里等我十秒。”
“你——”
“十秒。”凌的语气不容置疑。
瑞娜咬了咬牙，架着墨先生冲进通道。老人回头看了凌一眼，那眼神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信任——他相信凌能做出最理智的选择。
通道口在他们进入后重新降下屏障，把其他人挡在外面。
凌动了。
他将最后一点可调动的能量全部灌注双腿，混沌圣体强行催动，身影像炮弹般射向最近的三片碎片。五米距离，零点三秒。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不是疤脸头目，不是光头领队，也不是寂灭王朝的蒙面人。
是那些墙壁上残余的触须。
在凌即将碰到碎片的瞬间，十几条覆盖金属甲壳的触须突然从侧面射来，目标不是凌，而是碎片！它们要抢走碎片，或者至少把碎片打飞到更远的地方。
凌没有减速。
他的右手——那只半报废的灵能义肢，五指张开，不是去抓碎片，而是对着触须群虚按一记。
义肢内部，最后一点能量回路超载运转，释放出一道极其微弱的混沌波动。
波动只有头发丝粗细，持续了零点一秒。
但足够了。
触须们在碰到波动的瞬间，就像被按了暂停键，动作僵住半秒。就这半秒，凌的左手已经掠过，抓住了三片最近的灵晶碎片。
碎片入手冰凉，内部流动的灵能像活物般试图挣脱。凌用混沌真气强行压制，将它们塞进腰间的收纳袋——袋子是瑞娜特制的，内层有能量隔绝材料。
他转身冲向通道。
但就在这时，最远处的四片碎片中，最小的一片，突然“跳”了一下。
不是被触须碰到，也不是被能量波动影响，而是像有自我意识般，主动向凌的方向“漂”了三米。
它后面，胚胎的残骸突然炸开一团暗金色的火焰。火焰中，一个拳头大小、半透明的虚影浮现——那是胚胎意识的残片，它用最后的力量，将那片碎片“推”向了凌。
同时，一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信息流，直接撞进了凌的意识：
“带……走……不要……留给……他们……”
“它……要……醒了……快……逃……”
虚影说完就消散了，像从未存在过。
那片最小的碎片已经漂到凌身前五米处，触手可及。
但凌也看到了——碎片后面，四个寂灭王朝蒙面人同时动了。他们放弃了其他碎片，全部扑向这一片。暗紫色的能量锁链编织成网，封死了碎片所有移动方向。
他们要这片。
为什么？
凌的直觉在尖叫：这片碎片不一样。也许它离胚胎心脏最近，吸收了某种特殊信息；也许它内部有什么秘密；也许……
没时间想了。
四个蒙面人已经冲到碎片三米外，锁链网即将合拢。
凌如果去拿，必被围困。
如果不去，这片特殊的碎片就会落入寂灭王朝之手。
他只有半秒做决定。
凌做了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没有去抓碎片，也没有转身逃跑，而是抬起那只半报废的灵能义肢，对着碎片和蒙面人之间的空当，狠狠一握！
义肢内部传出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然后彻底黯淡、崩解，变成几十块金属碎片从手臂上剥落。但在崩解前的瞬间，它释放出了最后一股能量——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一股强烈的“空间扰动”。
就像在平静的水面扔进一块石头。
以凌为中心，周围五米范围内的空间结构开始轻微扭曲。光线折射变形，声音传播紊乱，连能量锁链的轨迹都出现了偏折。
那片最小的灵晶碎片，在空间扰动的推动下，突然改变了漂移方向——不是飞向凌，也不是飞向蒙面人，而是斜向上飞，撞向球形空间正在坍塌的天花板。
“不！”一个蒙面人发出怒吼。
四个蒙面人同时转向，锁链射向天花板追碎片。
就这一瞬间的空当，凌转身冲向应急通道。他的速度已经不如之前，双腿像灌了铅，每跑一步都带起血沫——那是内出血的症状。
通道口，瑞娜正死死按着开门按钮，淡蓝色的屏障已经变得极不稳定，明灭闪烁。
“快！”她大喊。
凌在最后一秒扑进通道。
屏障在他身后瞬间闭合，然后彻底消失——四十秒权限时间到了。
通道外传来愤怒的咆哮和能量爆炸声，显然是外面的人因为抢不到碎片而开始互相攻击。但那些声音很快被另一种声音掩盖：建筑结构彻底崩溃的轰鸣，以及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令人灵魂战栗的低沉嘶吼。
应急通道内部是标准的金属楼梯，螺旋向下。紧急照明灯每隔五米一盏，光线昏暗，但足够看清路。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臭氧的味道，显然这个通道很久没人用了。
凌瘫坐在楼梯上，大口喘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瑞娜立刻蹲下给他检查，医疗扫描仪的红光在他身上快速移动。
“三根肋骨骨裂，内脏多处出血，脊柱强化回路过热损伤，灵能义肢彻底报废。”女医生的声音冷得像冰，但手上动作极快，从医疗包里掏出止血凝胶和骨骼固定带，“强效药剂的副作用会在五分钟后全面爆发，到时候你会痛到想死。我建议你现在就昏迷，但我没有麻醉剂了——用光了。”
凌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那就……忍着。”
墨先生靠在墙上，老人的状态更糟。他右半边身体已经布满皱纹，像瞬间老了三十岁，左半边的机械部分也冒出黑烟，几个关节处有火花闪烁。但他还活着，机械眼球还在以最低功率运转。
“老狗……”老人虚弱地问，“他怎么会……”
“我也想知道。”凌忍着剧痛，从腰间取出收纳袋。三片灵晶碎片静静躺在里面，散发着柔和的银白色光芒。每一片都有人类手掌大小，内部流动的星云状光絮纯净得令人心颤。
这就是高纯度灵晶。
修复混沌灵根的关键材料之一。
为了这三片东西，他们差点全员死在这里。
“先离开。”瑞娜给凌做完应急处理，扶他站起来，“这个通道不一定安全，下层那个东西如果彻底苏醒，整座建筑都可能被它吞噬。”
三人互相搀扶着，沿着螺旋楼梯向下走。
楼梯很长，感觉下了至少十层。途中经过几个岔路口，都有电子指示牌，但大部分已经损坏。瑞娜凭着方向感和艾莉丝通过残存通讯信号传来的微弱指引，选择了看起来最可能通往出口的路线。
五分钟后，他们抵达一个平台。
平台前方是一扇厚重的合金防爆门，门上有个手动转轮。门边的电子锁已经失效，屏幕漆黑，但门缝里透出微光——不是灯光，而是自然光。
“外面是……”凌的神识勉强探出，但立刻被门板屏蔽。不过他能感觉到，门后的空间很大，而且没有那种令人窒息的封闭感。
瑞娜上前转动转轮。齿轮咬合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门缓缓打开一道缝。
强烈的自然光照进来，刺得三人眯起眼。
门外是一个露天平台，看起来像是仓库建筑的顶部维修区。平台大约半个篮球场大小，边缘有金属护栏，护栏外是无尽的黑暗星空，和远处扭曲的星云。
他们出来了。
回到了漂游深渊的边缘空间。
平台另一侧停着一艘小型登陆艇，涂装是普通的工业灰色，没有任何标识。艇身侧面的舱门开着，舷梯放下，像是在等人。
登陆艇的驾驶舱窗户后，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邋遢的头发，油腻的夹克，永远睡不醒的眼神。
老狗。
他透过窗户对三人招了招手，然后指了指自己耳朵上的通讯器，示意他们上来。
凌和瑞娜对视一眼，扶着墨先生走向登陆艇。
登上舷梯时，凌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出来的那扇防爆门上方，是仓库建筑的巨大外壳——那是一个直径超过五百米的球形结构，表面覆盖着生物组织和金属的混合材质，现在正从内部不断鼓起、凹陷，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挣扎。建筑周围的空域，飘浮着许多残骸：飞船碎片、金属垃圾、还有……一些难以辨认的生物组织碎块。
整个仓库正在崩溃。
而他们，是少数逃出来的人。
登陆艇舱门关闭，气压平衡系统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老狗从驾驶座转过身，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合成咖啡。他打量了三人狼狈的样子，撇了撇嘴。
“伤得挺重啊。”他说，语气还是那种懒洋洋的调子，“不过命保住了，还算不错。”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凌直接问。
“我欠你人情，记得吗？”老狗喝了口咖啡，“在永恒集市，你帮我挡了一次黑岩兄弟会的‘清理’。我这人记仇，但也记恩。所以你们离开集市后，我就在你们飞船上留了个……小小的追踪信标。别生气，没恶意，就是想知道你们死在哪，好去收尸——或者收遗产。”
凌想起来，离开永恒集市前，老狗确实以“告别”为由靠近过星梭号一次。
“然后呢？”
“然后我就监控你们的信号。当信号在第三引力平衡点附近突然消失时，我就知道出事了。”老狗指了指驾驶台上的屏幕，上面显示着复杂的信号分析图，“这个d-77仓库，在黑市圈子里有点名气——不是好名气。过去五年，至少有七支队伍在这里失踪。我收集过一些情报，知道它的备用控制系统有个后门，是建造者留的，为了防备自己也被关在里面。”
“你就黑进去了？”瑞娜挑眉。
“花了点时间。”老狗耸耸肩，“这仓库的系统很怪，部分是机械，部分是生物神经网，还有一部分是……某种活体意识。我差点被反向追踪，好在最后还是找到了那个应急通道的控制节点。权限只能开四十秒，再多就会被主系统发现。”
凌盯着他：“你为什么帮我们到这种程度？只是还人情？”
老狗沉默了几秒。
他放下咖啡杯，眼神第一次变得认真。
“因为那个仓库下面关着的东西……我认识。”他声音低了下来，“或者说，我认识把它关进去的人。”
“谁？”
“我的老师。”老狗说，“一个上古文明遗迹考古学家，也是第一个发现‘万物起源之泉’坐标的人。三十年前，他带队进入漂游深渊，回来后……就变了。他开始研究禁忌技术，和寂灭王朝的遗族接触，最后弄出了那个仓库和下面那东西。”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墨先生问。
“一个失败的实验。”老狗看向窗外正在崩溃的仓库建筑，眼神复杂，“老师想用灵晶矿脉做心脏，用生命能量做血肉，用寂灭技术做骨架，制造一个能‘安全接近泉水’的容器。他相信泉水有意识，只会允许特定的生命形态靠近。但他的实验失控了，容器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吞噬一切。老师最后用自己当封印，把它关在了仓库下层。”
“那他现在……”
“死了。”老狗语气平淡，但手指在微微发抖，“封印需要持续的生命能量维持。他把自己变成了活体电池，烧了三十年，上个月终于烧光了。”
所以仓库的孵化器、胚胎、还有下层正在苏醒的东西，都是一个疯狂的考古学家留下的烂摊子。
“你为什么不早说？”凌问。
“说了你们会信吗？”老狗苦笑，“而且……我也想看看，老师到底留下了什么。现在看到了，一个怪物，和一堆烂摊子。”
登陆艇的引擎启动，缓缓脱离平台。
老狗调整航向，朝着星梭号可能的方向飞去。
“我把你们送到星梭号附近。”他说，“然后我们就两清了。以后别来找我，我也没见过你们。”
凌点点头，没有多问。
他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强效药剂的副作用开始全面爆发，剧痛像潮水般涌来，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但他忍着，用残存的意识去感知腰间的收纳袋。
三片灵晶碎片，安静地躺着。
修复灵根的材料，又凑齐一样。
但代价太大了。
墨先生的寿命，自己的重伤，报废的灵能义肢，还有……那个被他们留在仓库里的、特殊的最小碎片。
它现在在哪？
被寂灭王朝拿走了吗？
还是被埋在了崩溃的建筑里？
凌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他们飞离仓库足够远时，从后视屏幕上看到——那个巨大的球形建筑，终于彻底炸开了。
不是爆炸。
而是从内部“撑开”，像一朵绽放的黑色花朵。
花朵的中心，一个庞大的、难以名状的阴影，缓缓升起。
它朝着星梭号的方向……
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