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钟的冰冷数字。 无情地跳到 45。
四十五天。 像悬在头顶的铡刀。
顾霆琛毫无察觉。 他趴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鼻尖几乎贴上玻璃。 眼睛亮得像盛满星星的孩童。 指着远处天际隐约的蓝色细线。 声音雀跃得发颤：
“念念！看！是大海吗？” “我们真的要去？” 他猛地转身抓住她的手腕摇晃。 琥珀色的眸子里全是纯粹的渴望和欢喜。
那份毫无阴霾的雀跃。 刺得苏念安心口一窒！ 喉咙发干。 她勉强挤出笑容。 点头。 声音轻得像叹息： “嗯，去海边。”
管家陈伯无声出现在门口。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顾霆琛兴奋的脸。 落在苏念安略显苍白的唇上。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司机备好了。” 声音平板无波。 “老爷子吩咐，早些回来。”
“爷爷”两个字。 像无形的枷锁收紧！ 苏念安指尖冰凉。 下意识地蜷缩。
顾霆琛却浑然不觉。 他像只终于被放出笼子的大型犬。 欢呼一声！ 拽着苏念安的手就往外冲！ “念念快走！去看海！” 力气大得惊人。 差点将她带倒！
黑色的加长轿车疾驰。 窗外景物飞速倒退。 顾霆琛紧挨着苏念安坐着。 脑袋时不时好奇地转向车窗。 指着掠过的风车、田野。 兴奋地分享。 “念念！大风车！” “念念！好多牛！” 他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苏念安侧头看他。 阳光滤过车窗。 落在他线条明晰的侧脸上。 长睫微翘。 嘴角上扬。 纯粹得不染尘埃。
心底那片荒芜的冰原。 被这阳光般的笑容晒得微微刺痛。 又泛起一丝… 近乎绝望的暖意。
苏念安！ 最后一次了… 就放纵一次… 在这偷来的时光尽头…
她微微侧身。 抬起手。 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轻轻将他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拨回耳后。
动作轻柔。 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眷恋。
顾霆琛身体微微一僵！ 随即。 脸颊泛起浅浅的红晕。 眼神亮得惊人！ 像得到了莫大的奖励！ 他顺势将脑袋靠在她肩上。 满足地蹭了蹭。 “念念…最好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颈窝。
苏念安身体僵硬。 喉咙哽得生疼。 目光投向窗外。 那片蓝色越来越近。 广阔得让人心慌。
目的地到了。
车门刚打开一条缝！ 顾霆琛就迫不及待地钻了出去！ 海风带着咸腥的凉意扑面而来！ 吹得他衣襟猎猎作响！
“哇——！” 他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蔚蓝！ 瞬间被这磅礴的天地震撼！ 像个第一次见到奇迹的孩子！ 兴奋地在原地蹦了一下！ 张开双臂！ 朝着翻滚的白色浪花冲去！
“念念！快看！” 他边跑边回头喊她！ 声音在海风里飘散！ 带着全然的喜悦！
苏念安紧随其后。 细软的沙子钻进凉鞋。 每一步都陷得很深。 像踩在命运的流沙上。
顾霆琛已经冲到了海浪边缘！ 冰凉的海水漫过他的脚踝！ 他不但不退。 反而兴奋地跺脚！ 溅起一片晶莹的水花！ “念念！水好凉！好舒服！” 他朝她用力挥手！ 笑容灿烂得盖过了阳光！
苏念安走到他身边。 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别跑太远。” 她轻声叮嘱。 目光却贪恋地描摹他此刻的笑颜。 要把这画面刻进骨血里。
顾霆琛像是想起什么。 突然蹲下身。 在湿漉漉的沙砾里仔细翻找。 神情专注得像在寻宝。 “念念你看！” 他献宝似的举起一枚圆润的白色小贝壳。 边缘被海水打磨得光滑。 “送给你！” 他眼睛亮晶晶。 带着少年般的赤诚。
苏念安接过。 贝壳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微凉的海水。 很轻。 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顾霆琛又低头去找。 像个不知疲倦的孩子。 “还要给念念找！找最大最漂亮的！” 他卷起裤腿。 赤脚在浅水里追逐着退去的浪花。 笑声清脆。 回荡在空旷的海岸线。
苏念安默默跟在后面。 看着他高大却带着孩子气的背影。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盐水里。 又暖又涩。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痛楚。
时间在浪花的起落中流逝。
太阳渐渐西沉。 将海天相接处染成一片辉煌的金红。 粼粼波光像撒落了无数碎钻。
顾霆琛终于停下脚步。 额角沁出汗珠。 手里捧着一小把形态各异的贝壳和海玻璃。 献宝似的递到苏念安面前。 “念念！都是你的！” 他鼻尖沾了点细沙。 琥珀色的眼眸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
苏念安接过那些小小的珍宝。 指尖拂过他汗湿的手心。 “霆琛…” 她声音很轻。 被海风吹散。 几乎听不清。 “累不累？”
“不累！” 顾霆琛用力摇头。 眼神却渐渐安静下来。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深邃的轮廓上。 平添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他看着苏念安被海风吹拂的脸庞。 长发飞舞。 眼角似乎有晶莹的水光一闪而过。
他伸出手。 温热的手指。 带着海风的微凉和沙砾的粗粝感。 轻轻拂过她的眼角。 “念念…” 他声音低沉下来。 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困惑和疼惜。 “你怎么…好像要哭了？”
轰！ 强撑了一天的伪装。 在这句关怀下摇摇欲坠！ 苏念安猛地别开脸！ 胸腔里翻滚着酸涩的巨浪！
顾霆琛却执拗地捧住她的脸。 强迫她转回来。 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巨大的光晕。 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梦幻的金色里。 他看着她的眼睛。 眼神专注而认真。 像要望进她灵魂深处。
“念念不开心？” 他喃喃地问。 眉头困惑地蹙起。 仿佛她的悲伤是他世界里唯一无法解决的难题。
海风呜咽。 浪花温柔地拍打着脚踝。
苏念安望着他那双盛满全世界的信任和依赖的眼睛。 望着他眼底那抹纯粹的担忧……
理智的堤坝彻底崩塌！ 一股巨大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踮起脚尖！ 在那片燃烧的、辉煌的落日熔金里！ 在带着咸味的海风中！ 闭上眼睛！ 用尽全身力气！ 将自己微凉的唇瓣—— 带着诀别的绝望和最后一丝飞蛾扑火般的眷恋—— 轻轻印在了顾霆琛的唇角！
蜻蜓点水般的一触！ 却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 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轰！ 顾霆琛身体猛地僵住！ 瞳孔瞬间放大！ 大脑一片空白！ 只剩下唇边那抹微凉柔软的触感！ 如同电流！ 瞬间击中他混沌的意识深处！ 带来一阵无法言喻的战栗和眩晕！
然而。 就在苏念安的唇即将离开的刹那！
顾霆琛几乎是本能地！ 猛地伸出手臂！ 一把箍住她纤细的腰肢！ 将她用力按回自己怀里！ 滚烫的气息瞬间交融！
不再是懵懂孩童的浅尝辄止！ 这一次！ 他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无师自通的占有欲！ 低头重重地覆上了她的唇！
海风。 夕阳。 浪涛。 瞬间远去！
世界只剩下唇齿间滚烫而陌生的纠缠！ 带着海水的咸涩。 和他身上干净却霸道的气息！ 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 将苏念安死死困住！
她大脑一片空白！ 忘记了挣扎。 忘记了契约。 忘记了倒计时。 身体在他强硬的怀抱里微微发颤。 像个迷途的旅人。 沉溺在这末日般炽烈的吻里。
泪水。 终于冲破所有束缚！ 汹涌而出！ 无声地滑落眼角。 滚烫地灼烧着冰冷的皮肤。 没入两人紧密相贴的发鬓。
咸涩的滋味在唇间蔓延。 分不清是泪水。 还是海风。
顾霆琛似乎尝到了这咸涩。 他微微一顿。 稍稍退开一丝距离。 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琥珀色的眼眸深处。 不再是全然的懵懂。 涌动着一股炽热、混乱却无比执着的暗流。 他喘息着。 声音沙哑滚烫。 带着一丝被泪水灼醒的慌张和全然的独占欲：
“念念…你是我的…” “永远…不准跑…”
轰！ 这句话！ 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狠狠捅穿了苏念安的心脏！
她猛地推开他！ 踉跄着后退两步！ 胸口剧烈起伏！ 唇瓣红肿。 脸上泪痕交错。 眼底是巨大的震惊和灭顶的绝望！
永远？ 顾霆琛！ 我们哪里还有永远？！
海风骤然转凉。 吹得她遍体生寒！
夕阳彻底沉入海平面。 最后一丝瑰丽的金辉消失。 只留下冰冷灰蓝的暮色。 笼罩着沉默的海岸。 也笼罩着两人之间… 骤然裂开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那枚廉价的糖纸戒指。 在无名指上折射着冰冷的光。 像一个残酷的笑话。
海浪不知疲倦地涌上来。 又退下去。
带走了沙滩上的足迹。 也带走了… 这偷来的、如同泡沫般易碎的… 最后一点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