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着指尖接过托盘。 药片在掌心碾成一枚苦核。 顾霆琛的眼睛黏在我脸上，亮得灼人。 “念念喂…”他小声嘟囔，讨好地张开嘴。 像个等待糖果的孩子。 可这不是糖。 是裹着糖衣的毒。 还是…救命的苦药？ 纸条上的警告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小心吃的药！”
指尖发颤。 药片几乎捏不住。 喉咙堵得像塞满棉絮。 “啊——！” 一声刺耳尖叫猛地撕裂死寂！ 厨房门口。 端着水盆的佣人王妈脚下一滑！ 满盆脏水“哗啦”倾泻！ 混着黑灰的面粉污水！ 像一条污浊的河！ 直直泼向我的脚踝！
冰凉刺骨！ 猛地惊醒混沌的神经！ 我本能地缩脚后退！ 动作太急！ 托盘脱手！ 药片混着水杯“噼里啪啦”摔在地上！ 白色药丸滚进污水里！ 瞬间染黑！ 水杯碎片四溅！
顾霆琛吓了一大跳！ “念念！”他惊叫着想跳下椅子。 我一把按住他肩膀。 “别动！有碎片！” 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 药…没了。 是巧合？ 还是…
“哎哟喂！”王妈拍着大腿，嗓门尖利，脸上却不见多少歉意，“苏小姐！您瞧瞧！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地太滑了！没吓着您吧？” 她嘴上说着，眼睛却瞟着地上滚落的药片，浑浊的眼珠里飞快掠过一丝得色。 这女人！ 我认得她！ 之前在主卧打扫，故意把母亲唯一留给我的旧相框“碰”掉在地，边框都摔裂了！ 当时她也是这副嘴脸！ “人老了…手不稳…” 管家陈伯无声地看着一地狼藉。 目光扫过污水里的药片。 又扫过王妈那张看似惶恐的脸。 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压了一毫米。 像精准的计量器。 评估着这场“意外”造成的损失和…混乱指数。
“王妈！”顾霆琛突然从我身后探出头，小脸绷得紧紧的，指着地上的脏水和药片，“你弄脏念念的衣服！还把念念的药弄没了！” 声音带着孩子气的愤怒和全然的维护。 “哎呀我的小少爷！”王妈堆起假笑，敷衍地弯了弯腰，“老婆子不小心嘛！苏小姐大人有大量，不会介意的，对吧？”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轻飘飘地落在我湿透的裤脚和狼狈的样子上。 那份倚老卖老的轻蔑。 像针一样扎人！
“道歉！”一个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怒音骤然响起！ 不高。 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面！ 空气瞬间凝滞！ 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妈脸上的假笑僵住。 陈伯刻板的眼皮微微抬起。 连我都惊愕地转头！ 顾霆琛已经站到了我身前！ 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 不再是那个往我怀里钻的依赖少年。 他绷着小脸。 眼神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小刀子！ 死死钉在王妈松弛的脸上！ 手指直直指着她！ 一字一顿。 清晰无比： “你！给！念！念！道！歉！”
轰！ 巨大的震惊席卷厨房！ 王妈像被雷劈中！ 眼角的皱纹都抽搐起来！ “小…小少爷？”她声音发干，带着难以置信，“您…您让我给苏小姐…” 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她伺候顾家十几年，顾霆琛失忆前都不曾对她说过重话！现在…为了这个契约女人？！
“听不懂吗？”顾霆琛的声音更冷了！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弄脏念念的衣服！弄丢念念的药！还差点害念念踩到玻璃！” 他往前逼近一步，明明个头不高，那气势却像座小山压过去！“道歉！马上！”
王妈脸色由红转白！ 嘴唇哆嗦着。 下意识地看向管家陈伯。 眼神里带着求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陈伯面无表情。 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无声地表明立场——或者说，默认了顾霆琛的指令？
巨大的难堪让王妈老脸涨红！ 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当着管家的面！ 被一个心智不全的少爷指着鼻子呵斥！ 给这个她打心眼里瞧不上的女人道歉？！ “我…我…” 她嗫嚅着，脸皮涨成了猪肝色，眼神怨毒地剜了我一眼，才极其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对…对不起…苏小姐…” 声音含糊不清，充满了屈辱和不甘。
“不够！”顾霆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和此刻爆发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大声点！鞠躬！”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 抽在王妈脸上！ 也抽在寂静的空气里！
王妈猛地抬头！ 眼里的怨毒几乎要喷出来！ 她死死瞪着顾霆琛。 又怨愤地瞪着我。 胸口剧烈起伏。 整个人气得发抖！ “顾总！”她拔高声音，带着哭腔似的，“您不能这样！我是看着您长大的王妈啊！为了个外人…” “念念不是外人！”顾霆琛猛地打断她！ 声音陡然拔高！ 像只被彻底激怒的小狮子！ “她是我老婆！是这个家唯一对我好的人！” 他激动地挥舞着小拳头，脸颊因为愤怒涨得通红！“你再敢欺负念念！再敢说念念一句不好！我就…我就让陈伯把你赶出去！” 他逻辑混乱，却立场鲜明！ 每一个字都裹着滚烫的怒气和全然的维护！ 那份炽热。 几乎要将我融化！
王妈被吼懵了！ 像只噎住的青蛙！ 张着嘴。 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 最后。 在顾霆琛燃烧着怒火的目光逼视下。 在管家冰冷的沉默中。 她终于认命般。 极其缓慢地。 弯下了那根总是挺得笔直的、象征“老资历”的腰杆。 对着我。 深深地。 鞠了一躬！ 花白的头发垂下来。 遮住了她扭曲的表情。 “对不起…苏小姐…是我…不小心…”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巨大的荒谬感冲击着我。 看着眼前这个深深鞠躬的老佣人。 看着挡在我身前、像座小火山般燃烧的顾霆琛。 看着一地狼藉的药片和污水…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又酸！ 又涩！ 又胀！ 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 汹涌地翻腾！ 顾霆琛… 他在保护我。 用他此刻能理解的全部方式。 笨拙。 却无比用力。 像只亮出乳牙守护珍宝的幼兽。
“哼！”顾霆琛见王妈鞠了躬，才像打赢了胜仗的小将军，紧绷的小脸稍微松了点。他转过头，急急地看我，眼神瞬间切换成担忧和急切：“念念！你没事吧？脚湿了！疼不疼？冷不冷？” 他低头，想去碰我湿透的裤脚。
“我没事。” 我喉咙发紧，声音嘶哑。 拉住了他的手。 指尖冰凉。 掌心却滚烫。 带着微微的汗湿和细微的颤抖。 他在害怕？ 怕我真的受伤？ 还是…怕自己刚才不够“凶悍”？ 巨大的心疼和后怕猛地攫住我！ 刚才那盆水… 万一泼在滚烫的灶台上… 万一溅起的碎片划伤他…
“陈伯。” 顾霆琛没注意到我的异样，他紧紧抓着我的手，像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转向管家，小脸又绷了起来，带着命令式的口吻：“把地上弄干净！再拿药！快点！” 他学着他记忆中“总裁大人”的样子发号施令。 稚嫩。 却异常认真。 只为让他的念念不再湿着脚站着。
陈伯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情绪。 快得无法捕捉。 他微微躬身：“是，顾总。” 然后。 冰冷的目光转向还保持着鞠躬姿势、微微发抖的王妈。 声音平板无波。 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王妈，这里不需要你了。去后院，修剪西苑玫瑰。所有杂草，一根不留。” 修剪玫瑰？ 那是花匠最辛苦的活！ 顶着烈日！ 一蹲就是几小时！ 尤其是西苑那片疯长的野玫瑰丛！ 长满了尖刺！ 这就是他的“处置”？ 高高举起。 轻轻放下！
王妈猛地直起身！ 脸上瞬间褪去血色！ 难以置信地看着陈伯！ “陈管家！我…我这把老骨头…” “现在就去。” 陈伯打断她，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王妈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我和顾霆琛身上几秒。 最终。 在陈伯冰冷的注视下。 像只被打断了脊梁的老狗。 佝偻着背。 拖着沉重的脚步。 一步一挪地离开了这片狼藉的战场。
佣人们迅速无声地开始清理。 扫走碎片。 擦干地板。 重新端来水和药片。 顾霆琛攥着我的手始终没松。 力道很大。 像是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 他警惕地看着佣人们忙碌。 像只守护地盘的小兽。 直到陈伯将新的药片和水再次递到我面前。 “苏小姐。”
巨大的压力和疲惫再次袭来。 我看着掌心那颗小小的白色药丸。 像看着一颗微型炸弹。 吃？ 还是不吃？ 那个藏在纸箱里的警告… 窗外可能的窥视… 王妈那盆诡异的“脏水”… 冷汗无声地浸透后背。
“念念？”顾霆琛小声叫我，带着疑惑和一丝不安，“药…苦吗？” 他看着我凝重的表情，小脸也皱了起来，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仿佛已经尝到了那份苦涩。 那份纯粹的担忧。 像根细小的针。 轻轻刺了一下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苏念安… 你没得选。
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翻腾的恐惧。 拿起药片。 放进他嘴里。 动作依旧僵硬。 顾霆琛立刻咕咚咕咚喝下水。 然后。 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 邀功似的看着我。 眼神亮晶晶。 全然信赖。 “念念…我听话吧？” 他小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嗯。” 我喉咙发紧，挤出一个单音节。 别开眼。 不敢看那双清澈的眼睛。 目光落在管家陈伯身上。 他正垂着眼睑。 看着地上被彻底擦去的水渍。 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图案。 嘴角。 似乎又弯起了那个熟悉的、冰冷的、满意的弧度。 像个坐在高处的棋手。 看着棋盘上的棋子。 按照他预想的轨迹。 精准移动。
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 落在他锃亮的皮鞋上。 反射出刺眼的光。 而他身后。 那片惨白的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阴影浓稠如墨。 像蛰伏的凶兽。 无声地。 张开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