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体被撕裂的剧痛尚未消散，程诺的意识就被抛入了一场数据风暴。
像是过载的cpU，每一个核心都在尖啸。
轰！
他和录功曹的魂体如两颗坠落的流星，重重砸在一片死寂的荒芜大地上。
这里是归墟。
没有日月星辰，只有灰败的天幕下，无数破碎的数据流和乱码字符如一场永恒的电子暴雪，呼啸而过。地府系统的垃圾回收站，一切错误、冗余、被遗忘信息的流放之地。
“大人！”
录功曹连滚带爬地冲到程诺身边，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他眼前的程诺，状态前所未有的糟糕。魂体边缘正高速闪烁，变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片废土上无处不在的熵增之风彻底吹散。
“大人！您的魂体……快稳不住了！撑住啊！”
录功曹伸出手，却又在半空中惊恐地停住。他不敢碰，生怕自己的触碰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程诺嘴唇微张，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嘶声。他双眼紧闭，意识已然坠入一片混沌的深渊。
这是“奇点跃迁”必须支付的代价。
以凡人之魂，强行撬动因果的底层协议，其反噬之力，足以将寻常神只的魂魄都碾成最基础的数据尘埃。
录功曹焦急地环顾四周，这片死寂的归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他只能紧握判官笔，像一尊雕像般警惕地守护在程诺身旁，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他，束手无策。
此刻，程诺的意识正被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反复撕扯。
冰冷的会议室里，顶灯惨白得晃眼，上司的咆哮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画面骤然切换。
血色的枉死城下，无数恶鬼的嘶吼汇成海啸，他手中的勾魂索化作收割生命的死亡旋风。
ppt上红得刺眼的亏损数据，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紧接着，眼前又是无数阴神在他一击之下魂飞魄散，化为漫天光点的场景。
“不……不对……”
躺在冰冷废土上的程诺，发出了野兽般的痛苦呓语，额头上青筋暴起，魂体明灭不定。
现实与过去的记忆碎片疯狂交织、重叠、碰撞。
他时而是那个为了KpI、为了项目、为了生存而燃烧生命的项目经理程诺。
时而又是那个以复仇为唯一目标，在地府掀起腥风血雨的秩序颠覆者程诺。
“记忆熵增”的恐怖反噬，正在无情地撕裂他的自我认知。
“这个bug……必须修复……妈，KpI完成了，我……我马上就回来……”
他的声音破碎而混乱，竟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无助和委屈。
录功曹听到这句呓语，心头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他一直以为，这位大人是钢铁铸就的怪物，是效率至上的机器。
却从未想过，在这副坚不可摧的外壳之下，也藏着如此深刻的执念与无法弥补的疲惫。
时间在这片没有光影变化的废土上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程诺的呓语渐渐平息，那剧烈闪烁的魂体也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虽然依旧黯淡得仿佛风中残烛，却不再有随时崩溃的迹象。
他猛地睁开双眼。
眼中的混乱与迷茫被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强行压制、归档。
“大人，您醒了！”录功曹又惊又喜。
程诺没有回应，只是挣扎着坐起身。魂体深处传来的剧烈虚弱感让他一阵眩晕，但他毫不在意。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起手，在虚空中划开。
淡蓝色的系统面板，一如既往地，以最冰冷、最客观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大人，您的魂体……”
“闭嘴。”程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金属在摩擦，“评估损失，规划下一步。这是当前的最优解。”
录功曹只能将所有担忧和关切强行咽回肚子里。
面板之上，代表他自身状态的魂能值已经跌破了危险的红线，每一项数据都在发出刺耳的红色警报。
程诺直接无视了这些。
他的手指划过任务列表，目光精准地落在了下一个S级复仇目标上。
程诺的眼神冰冷如初。
又是一个藏在金钱与权力背后的资本恶魔。
他正要调取详细的因果链条，规划出一条最高效、最致命的复仇路径时，一个鲜红的、带着三个感叹号的弹窗，以最高优先级猛地跳了出来。
程诺的瞳孔骤然一缩。
小雨。
那个被他从一场车祸的命运中救下，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守护”意义的小女孩。
他的手指，竟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点开了详情。
冰冷的数据，如同一把利刃，精准地剖开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赵立明主导的恶意并购，下一个目标，正是小雨父亲王大海苦心经营的那家小餐馆所在的服务区开发项目。
根据系统的因果推演，一旦并购完成，小雨一家仅剩的生计将被彻底剥夺。她的父亲王大海将因背上巨额债务而绝望自尽，唯一的监护人爷爷也将因连番打击病倒，小雨的未来将彻底坠入无尽的深渊。
程诺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可以复仇。
只要他按照既定流程，以最高效率抹杀赵立明，这个S级复仇目标的KpI就能立刻完成，为他带来海量的绩效点。
但是……
赵立明一死，宏业集团的并购计划只会暂时搁置。后续，一个更庞大、更残忍的资本巨鳄会立刻接盘，以更血腥、更无底线的方式完成吞并。
系统的推演结果用一行加粗的红字显示：那将导致小雨一家的悲剧……提前半年到来。
而面板下方，还有一行更让他感到窒息的提示。
拯救，意味着放弃复仇。
复仇，意味着毁灭守护。
冰冷的数据，第一次给出了一个让他无法选择的答案。
他一直以来奉为圭臬的“效率至上”原则，在这一刻，被名为“人性”的东西，撞得粉碎。
他一直以来的信念，动摇了。
录功曹看着程诺死死盯着那片虚空中的光幕，一动不动，魂体上散发出的沉寂，比之前的疯狂呓语更让他感到不安。
“大人……出什么事了？”
程诺缓缓地，关上了系统面板。
他抬起头，那双晦暗不明的眸子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迷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看着录功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却又异常清晰的语调说道：
“我们之前的项目管理流程，存在一个致命的逻辑漏洞。”
“现在，需要迭代了。”
录功曹完全听不懂。什么项目？什么漏洞？什么迭代？这些词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比最深奥的鬼神咒语还要难懂。
不等他发问，程诺已经用沙哑的声音，下达了一个让他匪夷所思的指令。
“录功曹，放弃当前目标。”
“我们去一个地方……”
程诺顿了顿，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数据和KpI之外的东西，一种复杂的、沉重的、却无比坚定的光。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重新定义，‘成本’与‘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