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功司大殿内,死寂无声。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凝固在了这一刻。
录功曹的手,僵在程诺的胸膛里。那只手没有触碰到血肉,没有感受到骨骼的阻碍,就那么诡异地、毫无道理地,穿透了进去。
孟知味站在一旁,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玩味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骇人的苍白。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缩成了针尖。
唯一的动静,来自程诺面前那道半透明的系统光幕。
猩红的字体,如同无声的警报,疯狂闪烁,将录功曹和孟知味惨白的脸映得一片血红。
录功曹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灼伤了一般。
他的手完好无损,但程诺的身体,却像一道被风吹拂的虚影,随着他抽手的动作,荡起了一圈透明的涟漪。
“主……主事……”
录功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颤抖着,再次伸出手,想要触碰程诺的肩膀。
毫无阻碍。
他的手掌,再一次穿过了程诺的身体。
这一次,他们看得更清楚了。程诺的魂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仿佛一杯正在被清水稀释的浓墨。
“不……不可能……”孟知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指尖凝聚起一团精纯的阴气,小心翼翼地探向程诺。
阴气触碰到程诺的瞬间,便如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波澜,直接消散于无形。
仿佛程诺这个人,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不与任何能量、任何物质发生交互。
他正在变成一个概念,一个正在被擦除的、虚无的概念。
录功曹的眼眶瞬间红了,这位在地府兢兢业业无数年的老臣,此刻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充满了绝望与恐惧。
“主事……您的魂体……没有实体了……”
“这……这是法则层面的……‘不存在’啊!”
然而,程诺听不见了。
在录功曹的手穿过他胸膛的瞬间,他的意识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拖拽着,坠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
……
光明再次出现时,程诺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窗明几净的客厅,墙上挂着他大学时的毕业照,空气里飘着饭菜的香气。
厨房里,一个围着围裙的妇人正在忙碌,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沙发上,一个中年男人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
是他的父母。
“爸?妈?”
程诺下意识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迷茫与不敢置信。
没有人回应他。
母亲依旧在炒菜,父亲依旧在看报,仿佛他只是空气。
程诺心中一紧,快步走上前,想要拍拍父亲的肩膀。
他的手,从父亲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一瞬间,刺骨的寒意从灵魂深处涌起,比坠入九幽冰狱还要冷上千百倍。
他不信邪,又冲向厨房,想从背后抱住母亲。
同样,穿身而过。
母亲哼着歌,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
他成了自己家里一个无人可见、无人可闻的幽灵。
场景猛然切换。
这里是录功司,孟知味和录功曹正对着一份卷宗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崔判官也在一旁,时不时插上一句。
“孟兄,老录,你们看这里!”
程诺焦急地指着卷宗上的一个漏洞,那是他一眼就能看出的流程缺陷。
然而,他的伙伴们依旧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孟知味甚至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去拿桌上的茶杯,脸上没有丝毫异样。
程诺呆立在原地。
他看着这些他最熟悉、最信任的伙伴,他们讨论着工作,规划着未来,但他们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程诺”。
他被遗忘了。
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被彻底抹除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他奋斗过的一切,他改变的一切,他守护的一切,都与他再无关系。
这是一种终极的酷刑。
一种针对“存在”本身的凌迟。
绝望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徒劳地嘶吼,疯狂地想要触碰什么,却一次又一次地穿过那些熟悉的身影。
他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孤魂,在自己的记忆里流浪,却找不到任何归宿。
不知过了多久,当所有的挣扎都归于徒劳,当无尽的孤独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碾碎时,程诺忽然停了下来。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猩红的双眼里,那份绝望和恐惧,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火焰。
“遗忘……”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发出了咆哮。
“如果被看见、被记住,是存在的证明……”
“如果被遗忘,是最终的‘绩效归零’……”
他的眼前,不再是父母和伙伴的幻影,而是化作了一张无穷无尽的、横跨整个神识之海的巨大表格!
一桩桩,一件件,从他穿越到地府开始,他主导的、参与的、完成的每一个项目,取得的每一个成就,都化作了闪耀着金光的字符,烙印在这张巨大的表格上!
这些不是冰冷的数据!
这是他存在过的铁证!是刻印在法则底层的痕迹!
“想让我归零?”
程诺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那是一种将自身存亡都视为一个需要攻克、需要量化、需要优化的“项目”的绝对冷静!
“那我就要创造一笔大到连时间长河都无法清算的‘法则坏账’!”
轰!!!
伴随着这道决绝的意志咆哮,整个精神幻境轰然破碎!
……
录功司大殿内。
程诺那近乎完全透明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主事!您醒了!”录功曹和孟知味又惊又喜。
但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程诺的眼神变了。
那里面没有了丝毫的恐惧与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人的、仿佛正在计算宇宙生灭的绝对平静与冷酷。
他无视了两人焦急的呼喊,抬起依旧半透明的手,熟练地在虚空中划动,调出了那道血红的系统界面。
他的指尖,点在了那条【未知观察者已被惊动】的警告之上。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惊魂未定的两位盟友,下达了他回归后的第一个指令。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整个大殿都为之冻结的冰冷和疯狂。
“收起你们无用的情绪,现在开始复盘。”
“目标:未知观察者。”
“任务:将其从‘观察者’,降维为我们的‘绩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