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极致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光，一切声音，一切触感。
凌渊感觉自己正在坠落，却又像是悬浮。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这里被彻底剥离，他失去了对身体的全部感知，仿佛只剩下一缕纯粹的意识。
这里是哪里？
黑铁尖塔？影之议长的陷阱？
不，都不是。
一个无法名状的声音，或者说一个“概念”，直接在他的意识深处响起。它没有音调，没有情绪，却蕴含着宇宙诞生之初的古老与死寂。
凌渊的“视线”中，自己的形态开始显现。但那不是实体，而是一个半透明的、边缘不断逸散着微光的虚影。他的存在，正在稀薄化。
那声音冰冷地陈述着事实，如同宣读一份死亡判决书。
凌渊的意识剧烈波动起来。他知道！他早就隐隐感觉到了！每一次动用超越极限的力量，每一次被S级任务磨损，他都感觉自己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
宏大的意志开始向他展示画面。
前世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他被最信任的兄弟背后捅穿心脏的瞬间，那错愕与剧痛。
他所守护的城市在他眼前化为火海，民众的哀嚎响彻云霄。
他被污蔑为“人类叛徒”，在审判席上百口莫辩的绝望。
一幕幕，一桩桩，全是他最痛苦、最不堪回首的记忆。这些记忆被千百倍地放大，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发指。
那声音带着一种终极的虚无，腐蚀着凌渊的意志。
是啊……有什么意义呢？
即便复仇成功，这个世界依然会在未来的某个节点毁灭。一切的努力，都将归于虚无。
凌渊半透明的身体变得更加黯淡，他的意识开始动摇，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无边的虚无同化。
永恒……
多么诱人的词汇。
凌渊的意志防线，在这一刻，即将彻底崩溃。
就在他准备放弃抵抗的瞬间——
一缕温热的茶香，忽然在他的记忆深处飘散开来。那是秦书仪在深夜为他泡的静心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
紧接着，一个夸张的笑声响起，白小胖正手舞足蹈地吹嘘着自己今天的战绩，滑稽又真实。
苏晓那双清澈又依赖的眼睛浮现，她说：“凌渊哥哥，你一定要回来。”
还有猎杀者小队的队员们，那些曾经陌生、如今却愿意将后背交给他的面孔……
这些记忆，没有前世那般波澜壮阔，却像一根根坚韧的锚，死死地拽住了他即将沉入深渊的意识！
不！
他的世界，不再是只有仇恨的废墟！
他的世界里，还有人在等他！
“即便是笑料，那也是我选择的结局！”
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怒吼，在死寂的精神空间中炸响！
“我的世界里，还有人在等我……滚出我的脑子！”
凌渊那黯淡的灵体猛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将那些痛苦的记忆幻象瞬间撕碎！
深渊模因的意志似乎被激怒了。它不再诱惑，而是选择展示最极致的绝望。
凌渊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看到了一颗蔚蓝的星球，文明繁荣，生机勃勃。下一秒，一道黑色的裂缝吞噬了一切，星球归于死寂。
时间快进。
死寂的星球上再次诞生了生命，演化出新的智慧文明，他们建造了通天的巨塔，似乎触及了宇宙的奥秘。然而，一场从天而降的血雨，将一切溶解。
一次……
十次……
百次……
千次……
凌渊看到了无数个“世界”，无数个文明的兴起与覆灭。它们以不同的形态发展，却无一例外地走向了同一个结局——毁灭与重启。
每一次的挣扎，每一次的辉煌，在宏大的时间尺度下，都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这就是……轮回的真相？
凌渊呆住了。
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无数个“自己”。有的成功复仇，却无法阻止世界的终焉；有的中途陨落，成为轮回中的一朵浪花；有的甚至与他走向了完全相反的道路。
但结局，都一样。
在如此宏大而悲壮的宿命面前，他那点个人的仇恨，那点被背叛的痛苦，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原来，他一直执着的一切，都只是这场无限循环的悲剧剧本里，一段不起眼的注脚。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凌渊的眼角滑落。
这是他重生以来，流下的第一滴泪。
不是为自己前世的冤屈。
不是为自己今生的苦难。
而是为这无尽轮回中，每一个奋力求生、却终将归于徒劳的众生。
轰！
就在这一刻，他心中那座由滔天恨意构筑的壁垒，彻底崩塌了。
但随之而来的并非空虚，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澄澈。
仇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宏大、更加坚定的意志。
如果个人的复仇无法改变结局……
那就去打破这个该死的循环！
凌渊的意识体不再逸散，反而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新凝实、重塑。他的存在，因为这全新的意志而变得无比稳固！
深渊模因的意志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惊愕”的情绪。它试图用绝望压垮凌渊，却反而为他锻造出了一颗超越仇恨的、神明般的心！
下一秒，整个精神空间剧烈震荡，猛地将凌渊的意识弹了出去！
……
现实世界。
黑铁尖塔的顶端，狂风呼啸。
凌渊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那因“存在稀薄化”而半透明的身体，在他睁眼的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凝实，甚至比之前更加坚固、沉稳。
他眼中的滔天恨意与疯狂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宛如包容万物的星空。
在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完全笼罩在扭曲阴影中的诡异存在，看不清具体的形态，只能感觉到那令人作呕的恶意。
影之议长。
它似乎也没料到凌渊能从深渊模因的意志侵蚀中挣脱，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凌渊平静地注视着它，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
“你的主子话太多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力。
“现在，把名单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