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生共死!共吃饱饭!”
低沉而狂热的誓言在破屋中回荡,如同将熄的灰烬被重新吹旺,燃起灼人的火焰。十几双眼睛里,恐惧已被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取代,他们死死盯着站在中央的沈正阳,等待着他下一步的指令。冲动和血性已经被激发,但如何将这股力量导向成功,而不是盲目的送死,考验的才是真正的智慧。
沈正阳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躁动与杀意,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胃里因激动而加剧的绞痛压下。他知道,仅仅有决心是远远不够的。张家大院不是不设防的粮垛,那是有着高墙护院、代表着此地绝对权力的堡垒。用一群饿得手脚发软的人去硬冲,与送死无异。
他抬起双手,向下虚按,躁动的声音渐渐平息。
“兄弟们,拼命,我们不怕!” 沈正阳的声音恢复了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条理感,“但拼命,也要拼得值!不能白白把命丢在那高墙底下,让张剥皮看了笑话!”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严肃:“现在,都把你们知道的,关于张剥皮家所有的事,不管大小,统统说出来!他家的院墙多高?护院有多少人?平时怎么巡逻?晚上什么时候换岗?哪个门经常开?谁负责采买?哪怕是你听来的闲话,觉得没用的,也说出来!”
众人一愣,他们满腔热血只想着冲进去抢粮,却没想过还要了解这些细枝末节。但在沈正阳那不容置疑的目光注视下,回忆和诉说开始了。
“院墙……俺去年被他家抓去修过墙角,” 一个瘦小的青年,名叫李土根,怯生生地开口,“那墙……怕是有……有一丈高(约3.3米),土坯垒的,顶上好像还插了碎瓷片。”
“护院!” 赵石头接过话头,他因为家离张家庄近,知道得多些,“平常能看到的有十个左右,领头的是个姓王的镖师出身,腰里总别着短刀。其他人……有拿棍棒的,也有带腰刀的。”
“他们晚上守夜,” 曾大牛补充道,他心思相对细些,“俺以前晚上路过过,能看到墙上有人影晃,大概……半夜的时候会换一班人。”
“他家后墙有个角门,” 张铁锤闷声闷气地说,“平时运泔水、倒垃圾都是从那儿走,有个老苍头负责,晌午过后常开一会儿。”
“俺听说他家护院养了两条大黑狗,凶得很!”
“粮仓好像在二进院东边,院子最大的那间屋!”
“张剥皮自己住正房,晚上门口好像有人守着……”
信息杂乱,琐碎,如同破碎的拼图,从不同人的口中零散地吐出。有人说得肯定,有人带着猜测,甚至前后矛盾。其他人听着,只觉得头晕脑胀,愈发觉得张家大院戒备森严,难以撼动,刚刚燃起的斗志仿佛又被浇了一盆冷水,气氛重新变得凝重。
然而,沈正阳却始终凝神静听,那双因饥饿而深陷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习惯于处理复杂信息、进行逻辑分析和构建模型的思维模式,正在高速运转。
他没有去打断任何人的话,也没有去评判信息的真伪。他只是听着,同时在脑海中飞快地构建着一幅张家大院的立体图像。
院墙的高度和结构……护院的人数和装备……巡逻和换岗的规律……角门的出入管理……内部的布局……甚至那两条看门狗……
所有的信息碎片,在他脑中不再是孤立的点,而是被迅速归类、筛选、关联。哪条信息可信度高,哪条存疑需要验证,哪些是关键节点,哪些是可以利用的弱点……
他的思维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穿越时空的限制,在这绝望的黄土之上,冷静地解析着他们的第一个猎物。这种超越时代的条理性和分析能力,落在周围这些淳朴(或者说被苦难磨钝了思维)的青年眼中,显得愈发神秘而高深。
他们看着沈正阳沉默不语,只是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说话的人,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仿佛在计算着什么。一种莫名的信服感,开始取代最初的茫然和焦虑。
当最后一个人说完自己知道的情况后,破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沈正阳身上,等待着他从这一团乱麻中,理出那条通往生路,也通往复仇的线。
沈正阳缓缓抬起头,昏暗中,他的眼神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