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考古学会，被一种不同寻常的紧绷气氛所笼罩。低语声在拱顶下回荡，比平日更急促，也更谨慎。赵云澜挎着他的旧皮包，慢悠悠地踱步其间，仿佛一叶置身急流却浑然不觉的扁舟，唯有那双半眯着的眼睛，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丝异常。
学会的仆从步履匆匆，几位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高级理事面色严肃地抱着文件穿梭。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一个焦点——会长杰克尔·温斯顿那间位于塔楼顶层的办公室。
赵云澜走上螺旋石阶，指尖无意识地擦过冰凉的石壁。怀中的星陨罗盘沉寂着，但昨日那张照片上的秘文符号和罗盘细微的悸动，已在他心底烙下印记。他并非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机会很快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当他走到会长办公室外的等候区时，那厚重的橡木门猛地从内打开。地质勘探厅的厅长——一个平时总是趾高气扬的男人，此刻却脸色发白，额角带着汗珠，几乎是踉跄着退了出来。他甚至没注意到门边的赵云澜，只是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脚步虚浮地就快速离开了。
门并未完全关上，留着一道缝隙。里面传来杰克尔·温斯顿会长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声音，以及另一个更加冰冷、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嗓音。
“……王室无法接受如此低效的回应，会长先生。裂谷必须被勘探，立刻，马上。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赵云澜的脚步停住了。他像是被旁边一座陈列架上的古陶罐吸引了注意力，微微侧身，耳朵却捕捉着门内的每一个字。
“阁下，我理解王室的担忧，”杰克尔·温斯顿会长的声音透着疲惫与无奈，“但一场地震后的裂谷极其不稳定，我们需要时间评估风险，组建专业的队伍……”
“风险？”那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他，带着一丝嘲讽，“王国地质厅的初步报告指出，震源深度异常浅，裂谷形态规整得……不像自然形成。而且，边缘发现了这个。”
短暂的沉默，似乎是某种金属物品被放在桌面上的轻响。
“初步检测，非现今已知的任何合金。其上蚀刻的纹样，与学会档案中暗月精灵秘典相似度极高。王室认为，这绝非巧合。学会必须在三日内组建勘探队，前往幽影森林裂谷。这是发掘历史真相的良机，也是王室赋予你们的责任。”
暗月精灵。合金。非自然形成。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小锤，敲在赵云澜的心上。怀中的罗盘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微微一热。
门内的杰克尔·温斯顿会长沉默了，沉重的压力几乎能透过门缝渗透出来。赵云澜能想象出老会长此刻的表情——花白的眉毛紧蹙，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学会经费常年仰仗王室拨款，这样的命令根本无法拒绝。
“可是…阁下，合适的人手…”
“那是学会的问题，会长先生。结果才是王室关心的。”冰冷的语调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脚步声响起，似乎那位王室特使准备离开。
赵云澜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就是现在。
他立刻后退几步，然后装作刚刚走上来的样子，脸上挂起那副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表情，迎着从会长办公室走出的男人。
那是一位身着深色宫廷礼服、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得像鹰。他瞥了赵云澜一眼，目光没有任何温度，随即一言不发地与他擦肩而过，走下楼梯，留下身后一片冰冷的威压。
赵云澜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那扇还开着一道缝的门。
“进来。”杰克尔·温斯顿会长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赵云澜推门而入。办公室内弥漫着旧书和雪茄的味道。杰克尔·温斯顿会长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揉着太阳穴，桌上正放着那块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刻有奇异纹路的碎片，以及那份赵云澜再熟悉不过的地质报告。
“会长先生。”赵云澜开口，语气带着晚辈应有的恭敬，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我刚才看到地质厅的厅长先生匆匆离开，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学会里今天好像格外忙碌。”
杰克尔·温斯顿会长抬起头，看到是赵云澜，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加头疼了。赵云澜在学会里是出了名的天赋奇高却性情散漫，让他整理古籍能做得完美无瑕，但让他去野外勘探？老会长从未考虑过。
“云澜啊，”杰克尔·温斯顿叹了口气，指了指桌上的金属碎片和报告，“王室刚下了死命令，要求我们立刻组建勘探队，去幽影森林那个新裂谷。”
“幽影森林？”赵云澜恰到好处地微微睁大眼睛，走上前，目光自然地落在金属碎片上，露出好奇的神色，“就是前几天地震的地方？听说很危险。学会准备派谁去？”
“这就是问题所在！”杰克尔·温斯顿有些烦躁地用手指敲着桌面，“安德拉队长和他的人手还在处理西境古代要塞的发掘收尾工作，至少还要一周才能回来。学会里其他有经验的野外勘探专家，要么在外地，要么……唉，根本不够组成一支足够应对未知风险的队伍。可王室只给三天时间！”
赵云澜的视线仿佛被那块金属碎片牢牢吸住，他伸出手指，似乎想触摸又不敢：“这花纹……好奇特，我从没见过这种风格的铭刻。会长先生，这真的是暗月精灵的遗物？”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学术探究的好奇，心跳却微微加速。
“王室那边说是，可能性极高。”杰克尔·温斯顿会长靠回椅背，愁容满面，“暗月精灵的遗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明白其中的风险。他们的机关术远超现代想象。派一群经验不足的人去，简直是送死。”
沉默笼罩了办公室。
赵云澜的目光从金属碎片上移开，看向窗外，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个艰难的决心。
他转回身，脸上那副惯常的懒散被一种罕见的、混合着责任感和一丝跃跃欲试的认真所取代。
“会长先生，”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沉稳了许多，“如果……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愿意去。”
“你？”杰克尔·温斯顿会长猛地坐直身体，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上下打量着赵云澜，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年轻人，“云澜，这不是图书馆编目！那是野外，是未知的裂谷，很可能有致命危险！你的专业是古文解读和文献研究，不是野外勘探！”
“但我精通古代铭文学，尤其是精灵语分支，”赵云澜据理力争，语气诚恳，“如果那真的是暗月精灵遗迹，我的知识或许能派上用场，至少能识别危险符号，解读关键信息，避免触发致命机关。总比完全不懂的人去要安全。”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对暗月文明……一直很有兴趣。”
最后这句话半真半假，却恰到好处。
杰克尔·温斯顿会长陷入了沉默。他看着赵云澜，眼神复杂。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有多聪明，其解读古文的天赋在学会内无出其右。他说得没错，一支探索未知古代遗迹的队伍里，确实急需这样的人才。但是……
“你的体能和野外生存经验几乎为零。”会长试图做最后的劝阻。
“我可以学，路上可以向护卫队的士兵们请教。”赵云澜坚持道，眼神坚定，“会长先生，时间不等人。王室的命令必须执行。既然暂时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请让我试试。我会听从安德拉队长……或者任何您指派的护卫队长的指挥，绝不擅自行动。”
杰克尔·温斯顿会长久久地注视着赵云澜。窗外传来城市的喧嚣，更衬得办公室内一片寂静。老会长的目光最终落回桌上的金属碎片和报告，王室的压力如同巨石压在心头。他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肩膀垮了下去，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
“好吧……”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不确信，“既然你主动要求……我会把你加入勘探队名单。但你必须时刻跟在护卫队身边，绝对、绝对不可以冒险！你的任务是解读和研究，不是冲锋陷阵！明白吗？”
“明白！谢谢会长先生信任！”赵云澜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又充满干劲的表情，恰到好处地掩饰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
“去吧，”杰克尔·温斯顿无力地挥挥手，“去找秘书处登记，他们会给你安排行程和装备。具体出发时间等通知。唉……”
赵云澜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会长办公室。
当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在他身后关上时，他脸上所有刻意伪装的表情瞬间褪去。他快步走下螺旋楼梯，袖中的手紧紧握住那枚星陨罗盘。
冰凉的触感传来，罗盘中心那暗紫色的晶石，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幽影森林。暗月精灵。非自然的裂谷。
家族的使命，罗盘的指引，与这突如其来的王室命令，完美地交织在了一起。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学会走廊高大的彩窗，再次投向北方那片广袤而神秘的墨绿色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