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园街的锣鼓声刚歇，杜月笙踩着满地瓜子壳往里走，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散落的戏服碎片。街口的“聚义堂”灯笼晃得厉害，堂主麻三正指挥着手下往墙上钉木板，把“杜”字镖旗挡得严严实实——这是要把杜月笙的人彻底拦在街外。
“杜先生倒是有闲情，来看戏？”麻三转过身，脸上的刀疤在戏台红灯笼下泛着油光，手里把玩着把黄铜指虎，“可惜啊，今儿个戏园街不待客。”
杜月笙没看他，目光落在戏台中央那尊被砸裂的关公像上：“麻堂主把关二爷都得罪了，就不怕夜里做噩梦？”
麻三嗤笑一声，抬脚踹翻旁边的条凳：“少装神弄鬼！这街是我拿命拼下来的，你恒社的人敢踏进来半步，我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话音刚落，两侧厢房突然窜出二十多个打手，手里都攥着铁棍，把巷口堵得水泄不通。
身后的阿笙刚要掏枪，被杜月笙按住。他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往桌上一倒，滚出十几个铜板，还有枚生锈的徽章——是去年麻三手下打伤的货郎的，那货郎到现在还瘸着腿。“这些，是戏园街商户凑的‘请愿钱’，他们说，麻堂主每月收的保护费，比租界的税还重。”
麻三的脸瞬间沉了：“你调查我？”
“不敢。”杜月笙拿起桌上的茶壶，慢悠悠倒了杯茶，“只是昨夜路过杂货铺，老板娘哭着说，她女儿的学费被你手下抢了去。”他抬眼时，眼底没了笑意，“麻三，你占着这街，是为了护着谁？”
“护着我自己！”麻三突然挥拳打来，指虎带着风声擦过杜月笙的耳边，砸在身后的柱上，木屑飞溅。阿笙立刻扑上去，胳膊肘顶在麻三后腰，却被他反手一肘撞在胸口，闷哼着后退两步。
两侧的打手顿时涌上来，铁棍“砰砰”砸在桌凳上。杜月笙不退反进，抓起旁边的戏服水袖，顺势缠上最前面那打手的手腕，猛地一拽，对方踉跄着撞翻了身后的人。他脚下踩着戏台的锣鼓点，竟把打手们的阵型搅得七零八落。
“麻三，你可知这戏园街最早是谁的地盘？”杜月笙的声音混着锣鼓的余响，“是你师父‘铁头李’的。他当年守这街，商户分文不要，只说‘戏园子的热闹，得让街坊都沾光’。”
麻三的动作猛地顿住，脸上的狠劲褪了大半：“你胡说！师父是被你逼死的！”
“去年清明，你师父坟前的酒，是我添的。”杜月笙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铁头李和年轻时的麻三，两人站在戏台前，笑得露出牙，“他临终前说，你性子烈，怕你走歪路，让我多照看你。”
麻三看着照片，突然捂着脸蹲下去，指虎“当啷”掉在地上：“师父……师父说过，要让戏园街的灯，夜夜亮着……”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突然被撞开，十几个穿黑西装的人闯进来，为首的掏出枪指着杜月笙：“麻三，别信他的！这姓杜的早和洋人勾搭上了，要把戏园街改成洋行！”
杜月笙认得那人——是法租界的买办王秃子，上个月还想强拆戏园街盖赌场，被麻三打了出去。此刻他身后跟着的，竟是几个巡捕房的人，显然是串通好了来栽赃。
麻三猛地站起来，抄起条凳就砸向王秃子：“我就说你撺掇我拦杜先生，没安好心！”
王秃子没想到麻三突然反水，被条凳砸中肩膀，疼得嗷嗷叫：“麻三你疯了！我给你的金条呢？”
“金条？”杜月笙冷笑一声，拍了拍手，戏园后台走出几个商户，手里捧着账本，“王买办给你的金条，是用拆戏园的赔偿款换的吧？这账本上，可记着每家商户该得多少补偿。”
巡捕们见状想溜，却被突然赶到的恒社弟兄堵住了去路。阿笙拿出手铐，“咔哒”一声铐住王秃子：“勾结巡捕、挪用赔偿款，够你蹲十年大牢了。”
麻三看着那些商户，又看了看杜月笙，突然跪了下去，磕了个响头：“杜先生，我错了……”
杜月笙扶起他，捡起地上的指虎塞进他手里：“知道错就好。”他指着那尊裂了的关公像，“明天找个好木匠修修，再请场戏，就唱《千里走单骑》，让街坊们都来听。”
麻三用力点头，眼角通红：“我这就去办！”
戏台的灯重新亮起，照得满地狼藉都暖了些。商户们搬来茶水，老戏班的琴师重新调弦，咿咿呀呀的唱腔顺着街飘出去，混着巷尾卖糖人的吆喝声，把那些藏在暗处的龌龊，都涤荡得干干净净。
杜月笙站在戏台下，看着麻三指挥着手下拆木板，露出后面“杜”字镖旗的一角，突然觉得，这戏园街的锣鼓，比任何喝彩都听得舒心。阿笙递来块刚买的梨膏糖，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时，远处的晨雾正慢慢散开，把整条街都浸在了柔和的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