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是老成持重之言,是任何一个理智的将领都会做出的判断。
然而,此刻的曹洪,早已被那“活捉天子”的巨大功勋冲昏了头脑。
他猛地转过身,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郭淮,厉声斥道:“郭伯济!你懂什么?!”
“兵者,诡道也!正因为匪夷所思,才更说明其真实!刘禅小儿,定是以为我大魏西线空虚,无人能挡,才敢如此行险!这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至于你说的稳固长安?简直是笑话!”曹洪的脸上满是鄙夷,“一群土鸡瓦狗,也值得本将费心?你信不信,只要本将这五万大军在此,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妄动分毫!”
“兵贵神速!战机稍纵即逝!你却在这里跟本将说什么步步为营?你是想等那刘禅小儿,带着我大魏的子民、钱粮,大摇大摆地逃回汉中吗?!”
“郭淮!本将告诉你,这等畏首畏尾、坐失良机的罪责,你担待不起!我曹氏宗亲,更担待不起!”
一番话,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郭淮的脸上。
郭淮脸色涨红,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君臣有别,臣与臣之间,亦是有区别。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眼前的这个老人,为了能在死之前名垂千古,已经彻底疯了!
“来人!”曹洪不再理会郭淮,他对着帐外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咆哮,“传我将令!”
“命虎豹骑都督曹休之子,我侄曹肇,立刻前来见我!”
片刻之后,一名身材高大、面容英武的年轻将领,大步流星地走入帐中。他身着一身黑得发亮的鱼鳞甲,腰悬宝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悍勇之气。
他正是曹休的爱子,也是曹氏年轻一代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将星——曹肇。
“肇,拜见叔父!”曹肇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好侄儿,起来!”曹洪的脸上,露出了此日唯一一抹温和的笑容。他亲自上前,将曹肇扶起,拍了拍他坚实的臂膀,眼中满是欣赏。
“肇儿,叔父现在有一桩天大的功劳,要交给你!”
“你可能办到?”
曹肇的眼中,瞬间燃起了兴奋的火焰:“请叔父示下!侄儿万死不辞!”
曹洪转身指向地图,声音陡然变得森然无比:“看到没有?这里,是青泥隘口。那支该死的蜀军,刚刚从这里逃走。他们的主帅,就是蜀汉的皇帝,刘禅!”
“消息为天水太守马遵血书而至!不得有假。”
“我命你!”曹洪的声音,陡然拔高!
“亲率一万虎豹骑,脱离主力,先行追击!”
“沿途只做补给,片刻不得停歇!”
“一人双马,只带三日干粮!所有辎重,尽数抛弃!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
他转过头,用那双燃烧着烈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曹肇,一字一顿地说道:
“像狼一样,咬住他们!”
“拖住他们!”
“不求决战,只求袭扰!让他们吃不安寝,睡不安眠!让他们每走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主力,随后就到!”
曹洪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
光是一万虎豹骑,哪怕全部吃下都轻而易举。
但这个硕大的战功,他要亲自来取!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骨一日不如一日了。
要是真能在死之前亲自捉到刘禅,那足以名留千古!!!
曹肇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追击皇帝!
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刺激!
他猛地一抱拳,声如洪钟:“叔父放心!侄儿若不能将刘禅小儿死死钉在陇西,便提头来见!”
“去吧!”曹洪重重地一挥手,“让整个天下,都看看我大魏虎豹骑的威风!”
“诺!”
曹肇转身,如一阵风般,冲出了帅帐。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长安城外的魏军大营,突然营门大开!
“轰隆隆——!”
大地,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万名黑甲骑士,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从营寨中呼啸而出!
他们没有丝毫的停顿,甚至没有集结整队,便在年轻的主帅曹肇的带领下,化作一股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绕过长安城,向着西方那片苍茫的土地,席卷而去!
一人双马,轻装简行。
这支传说中的精锐,以一种远超刘禅,远超所有人预料的速度,展开了一场足以决定两个国家命运的生死时速!
郭淮站在帅帐之外,呆呆地看着那片迅速消失在烟尘中的黑色洪流,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知道,完了。
陇西的局势,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失控。
曹洪的独断专行与疯狂,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巨石,将所有人的计划,都搅得粉碎。
片刻之后,曹洪也亲率着剩余的四万主力大军,拔营起寨,稳步向西推进。他要布下一张天罗地网,他要将整个陇西,变成一个巨大的屠宰场,而猎物,就是那位大汉天子。
郭淮看着曹洪大军远去的背影,眼神闪烁不定,变幻莫测。
良久,他缓缓转过身,对身边的心腹副将,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立刻加派人手,将长安四门,给我看得如铁桶一般!从现在起,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另外……”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与决绝。
“你亲自去挑一个最机敏的信使,备上最好的快马。告诉他,此行,不惜马力,不惜代价,八百里加急,务必在三日之内,将一封密信,送到宛城!”
副将心中一凛:“将军,是……是送给大都督?”
郭淮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目光投向东南方那片被群山遮蔽的天空。
“信中,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写清楚。”
“尤其是骠骑将军是如何无视军令,如何被功勋冲昏头脑,如何尽起虎豹骑,孤军深入……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是!”
副将领命,匆匆离去。
郭淮独自一人,立于风中,任由那冰冷的寒风,吹动着他灰白的两鬓。
他望着西方那片已经空无一人的旷野,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笑意。
疯吧。
都疯吧。
这盘棋,已经乱了。
既然棋盘已经掀翻,那便让这风暴,来得更猛烈些吧。
骠骑将军,你以为你是猎人?
你可知,在那暗处,还有一头更饥饿、更耐心、也更致命的狼,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司马仲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