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头一回带上铁锈跟硫磺混合的温热。
旷野之上,战争的硝烟还没散干净。
“驾!”
夏云峥一马当先,手里那柄由镣铐熔铸又经煤火淬炼的马刀,在血色残阳下透着股寒气。
他身后,是二十个装备一样的精锐骑兵。他们是青禾镇的宝贝疙瘩,每一人每一骑,都花了大价钱。
但这会儿,他们追的目标,证明这笔投资简直太值了。
前方不远,一个狼狈的身影正连滚带爬的逃。
那身曾经金闪闪的锁子甲,现在沾满泥土血污,头盔早飞了,露出花白头发。
正是陈天啸。
这北境曾经的土皇帝,这会儿像条被撵的狗,所有的威严勇武,都在那毁天灭地的雷鸣中被炸得粉碎。
他脑子空空荡荡,只剩下跑的本能。
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又看见那从天而降带着死亡呼啸的黑色铁球。
妖术!那绝对是妖术!!!
“陈天啸!你跑不掉了!”
夏云峥的吼声在背后炸响,跟催命符似的。
陈天啸一个激灵,脚下被石头绊了下,重重的摔地上。
他挣扎的回头,看见二十个骑士已经扇形散开,二十把锋利的马刀,齐刷刷指着他。
绝望感,把他整个吞了。
他放弃抵抗,瘫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夏云峥翻身下马,慢慢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的看他,眼神里没半点赢家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
“我妹说,留你一命,活捉回去。”
“你的脑袋,还有用。”
另一头的主战场,一场规模浩大的拾荒运动,正狂热的进行。
老石带着上千民众,冲出营地,涌向那片死人堆成的修罗场。
他们脸上,没对死人的恐惧,只有一种发自肺腑近乎虔诚的狂喜。
“发财了!发财了!”
“这......这都是铁啊!这得有多少铁啊!”一个汉子抚摸着一具破损的铠甲,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
“还有这些马!快!活的都牵回去!死的也别浪费,马肉马皮都是宝贝!”
“快看这边!是那些大弩!我的天!被炸成这样了......”
众人围着十几堆攻城弩的残骸,看着那些炸碎的巨大零件,全都倒抽一口冷气。
他们又一次感受到天雷的恐怖,对那位神女的敬畏也更深了。
老石站在一堆烂兵器里,心里一样震撼。
他想起不久前,他们还为几块回炉的镣铐高兴的要疯。
而现在,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上千套完整的兵器甲胄,还有数不清的马匹车辆......
领主大人只用几声雷鸣,就给他们换来能把青禾镇从头到脚武装一遍的财富!
这就是神的力量!
“都别愣着了!”老石扯着嗓子喊,“领主大人有令!所有东西,分开来点清楚了入库!刀是刀,甲是甲,特别是那些箭头,一根不许漏!这都是咱们的家底!”
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带着一股从没有过的劲头,投入到这场胜利大扫除里头。
战场正中,近千个降兵被勒令扔了武器,跪在地上双手抱头。
他们表情复杂,又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是对未知命运的恐惧,更多的是对那种毁天灭地力量的骇然。
夏青禾骑着马,缓缓的在他们面前走过。
潘律跟在她身侧。
“青禾,这些人都是百战老兵,若能收服,将是一支强大的力量。但若处置不当,也是巨大的隐患。”潘律低声提醒道。
“收服?为什么要收服?”
她心里冷哼。
“我这里,不养大爷。”
她停下马,目光扫过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声音通过铁皮喇叭,清楚的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抬起头来,看着我。”
所有降兵,都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他们看见一张过分年轻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井水。
“你们的统帅,跑了。你们的武器,没了。你们的营地,也回不去了。”
“在北境的冬天,这意味着什么,你们比我更清楚。”
夏青禾的话,像刀子,一下下扎进每个人心里。
他们当然清楚,那意味着冻死饿死,或者被狼群啃得一干二净。
“但是,”夏青禾语气一转,“我的檄文上,说得很清楚。”
“我,夏青禾,来北境不是为了杀戮,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活下去,并且活得像个人。”
她用马鞭指了指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热火朝天的青禾镇。
“你们以前,跟着陈天啸,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打了胜仗,金银财宝是他的,你们分到手的有几个铜板?死了,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家人还要继续受穷。”
“在我这里,不一样。”
“我这里,有工分制。干多少活,拿多少分。凭分数,可以换任何你们想要的东西——热腾腾的白面馒头,熏制的狼肉,暖和的砖房,锋利的武器,甚至......”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充满了诱惑。
“......属于你们自己的土地!”
土地!
这俩字,让所有降兵的呼吸都粗了!
他们当兵卖命,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有块自己的地,娶妻生子,过安稳日子吗?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选择。”
“第一,加入青禾镇。但你们不再是兵,是民,是建设者。你们要和所有人一样,从零开始,修路挖矿建房,用自己的汗水去换工分。当然,你们的战斗经验会得到承认,在组建新的护卫队时,你们优先。”
“第二,我不杀你们。你们可以拿着三天的干粮,离开这里,自谋生路。”
说完,她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
死寂。
短暂的死寂后,一个离得最近满脸沧桑的老兵,突然用膝盖往前挪了几步,对着夏青禾重重磕下一个头。
“神女大人!我......我留下!我愿意加入青禾镇!”
他的声音,像块石头砸进湖里,瞬间炸开一圈圈波浪。
“我也留下!”
“我愿意干活!我什么都能干!”
“神女大人给条活路吧!”
近千降兵,像潮水一样拜倒,哭喊声宣誓声,响成一片。
选择?这根本没的选。
一边是死,一边是从没想过的,充满希望的活路。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潘律看着这一幕,眼里闪过一丝光。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这更高明。这是用绝对的力量打烂他们的骨头,再用无尽的希望收拢他们的人心。
这位青禾姑娘,天生就是个玩弄人心的王。
黄昏时分,夏云峥押着陈天啸,回到了镇前。
当衣衫褴褛被绳索捆绑的陈天啸出现时,整个青禾镇都炸了。
那些曾经被他欺压被他勒索家人被他害死的流放犯,这会儿眼睛都红了,恨不得冲上去把他生吞活剥。
“杀了他!杀了他!”
“为我爹报仇!”
喊杀声震天。
陈天啸被这股恨意吓得脸都白了,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
“安静!”
夏青禾的声音不大,却一下压住了所有吵嚷。
她走到陈天啸跟前,蹲下,看着这个斗志全无的男人。
“陈天啸,你猜,朝廷知道了你兵败身死的消息,会怎么样?”
陈天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他们会派一个新的陈天啸来。也许叫李天啸,也许叫王天啸。他们会带更多兵,更强的武器,来剿灭我们。”夏青禾自顾自的说着。
“所以,你现在还不能死。”
她站起身,对潘律说道:“潘先生,以你的名义,给朝廷写封奏折。”
“就说,北境蛮荒之地有前朝余孽勾结蛮族作乱,自号青禾,聚众数千私炼兵甲,意图谋反。北境统帅陈天啸将军,为国尽忠,不幸兵败被俘。”
“请朝廷速派大军,携带重炮火器前来平叛!”
这话一出,不仅陈天啸,连旁边的潘律和夏云峥都愣住了。
主动向朝廷示警?还要求对方带重炮来?
这玩的哪一出?
夏青禾看着他们呆住的样子,嘴角翘了翘,那笑容有点坏。
“我只是觉得,咱们镇子通往黑石山脉的铁路,还差点上好的铁轨。”
“与其咱们自己辛辛苦苦去挖矿,不如......让朝廷给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