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徐雷。
今年……好像三十多了吧?
具体多少,已经记不清了。
在这片被“尸白纪元”笼罩的废墟上,时间失去了刻度,只剩下生存的煎熬和一次又一次的希望破灭。
感觉已经熬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旧世界的阳光和温暖,都像是上辈子做的一场模糊的梦。
在旧世界里,我是一名化学研究员。
很普通,至少我自己这么认为。每天的生活就是实验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重复着在外人看来枯燥无比的机械工作——完成一个又一个指标,记录一组又一组数据,攻克一项又一项难题。
很多人觉得这种生活乏味透顶,会把人逼疯,但我却乐在其中。
那些烧杯、试管、离心机,那些复杂的分子式和反应方程式,对我而言,不是冰冷的仪器和符号,而是一个个等待被解开谜题的玩具。
我感觉我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我的双手,我的大脑,仿佛就是为了“创造”与“解构”而生的。
当然,我创造的,并非救命的良药。
我主攻的方向,是含能材料,通俗点说,就是炸药,以及与之相关的推进剂、弹药改良。
我的天赋和努力没有白费,几项关键的专利被国家引进了,无数性能更优异、更稳定、威力更大的炸药和子弹的新配方,从我的研究室流向了生产线,最终装备了部队。
我因此获得了荣誉,也获得了不菲的奖金,生活条件越来越好。
但相应的,我的自由度也越来越低。
保密条例、安保措施、无休止的审查和背景调查……我像一只被关在金色鸟笼里的夜莺,虽然衣食无忧,却失去了仰望天空的权利。
但那时,我并不觉得特别难过。因为我有朋友。
孙一空和李宇航,他们两个是我灰色调的研究员生涯里,最鲜亮的色彩。
我们是高中同学,臭味相投,一路打闹着长大。
孙一空,这名字起得是真他娘的有先见之明,他父母是不是早就预见到他将来会摆弄那些“飞天遁地”的玩意儿?
他也是研究员,级别比我高,领域比我更前沿、更疯狂——外骨骼动力装甲与单兵作战系统。
他设计出的原型机,后来真的被广泛运用到军事和特殊作业领域,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也是我极为佩服的兄弟。
至于李宇航?
这小子路子跟我们不一样,他去当了几年兵,回来后身上那股子锐气收敛了不少,开了家……奶茶店?
好像是吧,记不太清了。
反正日子过得挺小确幸。
我下班后,经常能和孙一空凑到一起,找个小馆子,点上几个小菜,弄两瓶白酒,吹牛打屁,抱怨领导,畅想未来(虽然我们的未来几乎都被国家规划好了)。
但李宇航这家伙,却很少能约出来。
“一空,你说宇航这小子为啥老不来?下班喝点小酒,整点烤串,不爽吗?”
我常常端着酒杯抱怨。
孙一空通常会嗤笑一声,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金属摩擦感的嗓音吐槽:“还能为啥?那个老婆奴!肯定又屁颠屁颠跑去陪他家欧阳燕子了!重色轻友的家伙!”
“你们俩在背后说我啥坏话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往往会像幽灵一样突然在我们身后响起,吓得我和孙一空一个激灵。
“我靠!你干啥?!”
“吓我一跳!魂都给你吓飞了!”
李宇航则捧着肚子,笑得毫无形象:“哈哈哈……瞅瞅你俩那怂样!给,哥们儿够意思吧?特意给你们带的‘硬货’!”
他手里通常会拎着几瓶市面上不好找的好酒。
“哟嗬?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终于舍得暂时离开你的温柔乡了?”
我接过酒,忍不住打趣他。
李宇航把胸脯拍得砰砰响:“雷子,少搁这儿说风凉话!你俩光棍懂个屁!还有,那臭婆娘能管得住我李宇航?开玩笑!”
这话音还没落,我和孙一空就非常默契地闭上了嘴,眼神同情地看着他身后。
李宇航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脖子有些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扭过去。
果然,欧阳燕,或者说燕子,正双手抱胸,柳眉倒竖地站在那里。
她本名叫欧阳燕,和我们也是同班同学,后来跟李宇航一起参了军,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兼战友。
此刻,她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猛地伸手,精准地揪住了李宇航的耳朵,用力一拧:“李!宇!航!你胆子肥了啊?我给你放会儿假,你就是跑来这儿吹牛喝酒,还敢背后叫我‘臭婆娘’?!”
“哎哟哟!老婆!轻点!耳朵要掉了!我错了!真错了!……”
李宇航的惨叫声和求饶声,成了我们聚会的固定背景音之一。
看着他们打闹,我和孙一空通常会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大笑。
那样的日子,虽然平凡,却充满了烟火气的温暖。
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按部就班,或许某天,我也会遇到一个合适的人,组建一个家庭。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在父母的催促下,也可能是在夜深人静时感到了一丝孤独,我参加了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相亲。
地点选在一家格调雅致的临窗法式小馆,暖黄的灯光如水银般漫过洁白的桌布,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黄油和烤面包的香气,舒缓的爵士乐如同耳语。
我提前到了半小时,紧张得手心冒汗,反复看着手机里那张仅有的、有些模糊的照片。
当她推门进来,目光在店内搜寻,最后落在我这边,并微笑着走过来时,我感觉时间仿佛停滞了。
她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针织长裙,材质柔软贴服,完美勾勒出她纤瘦却并不柔弱的身段,那是一种长期练舞沉淀下来的、舒展而挺拔的姿态。
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露出线条优美如天鹅般的脖颈。
她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迷人的梨涡,眼神干净又明媚,像盛着星光。
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和冷场,我们几乎是一见如故。
从独立乐队聊到古典乐,惊讶地发现彼此的歌单里都藏着同一首极其冷门的后摇单曲;
从饮食习惯谈到旅行趣闻,居然发现我们都嗜辣如命却又对甜食敬而远之,连早餐必点的豆浆,都固执地要求无糖,还都喜欢往里加一点点香醋。
她给我讲舞蹈教室里那些调皮捣蛋又可爱的小朋友,模仿他们做动作时歪歪扭扭、憨态可掬的样子,眉眼弯弯,语气里带着宠溺;
我跟她吐槽实验室里那些“有性格”的仪器和偶尔遇到的奇葩项目要求,她听得认真,偶尔插一句精准又俏皮的吐槽,总能戳中我的笑点。
那天下午,时间过得飞快,我们从阳光正好坐到华灯初上。
窗外的街灯一盏盏亮起,在她眼中映出温暖的光晕。
服务生来添了三次水,我们却浑然不觉。
最后,她轻声说:“下次,还想和你一起去尝尝巷口那家据说很地道的重庆火锅。”
那一刻,我心里像被温热的蜜水浸泡着,甜得发暖,又踏实无比。
只觉得,她是上天攒了许久许久,才恰好送到我面前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第二次约会,我们去了美术馆看一个印象派画展。
她站在莫奈的《睡莲》前,轻声解读着光影变幻里蕴含的情绪,指尖无意识地跟着画作的线条轻轻比划,那专注的侧脸美得如同一幅画。
第三次,她拉着我去公园晨跑,跑完后我们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分享着同一瓶矿泉水,汗湿的额发贴在她光洁的脸颊上,她的眼睛亮得像被水洗过的黑曜石,充满了活力。
……
第五次,在她家的舞蹈室里,她教我跳最基础的芭蕾手位。
我的手笨拙得像是两根木棍,总是跟不上节奏,她笑着,轻轻拍掉我僵硬的手指,声音温柔又带着一丝娇嗔:“笨蛋,放松点,跟着我的节奏来。”
第九次约会,我精心策划了一场求婚。
我包下了我们初次见面那家法式小馆的露台。
晚风带着夏末初秋的凉意,轻柔地拂过,桌上摆着她最爱的白玫瑰,背景音乐循环播放着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咖啡馆里放的那首我们都喜欢的、不知名的法语歌。
晚餐进行到一半,我借口去洗手间,实则是在平复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以及擦干手心里的汗。
那枚精心挑选的钻戒盒子,在我口袋里仿佛有千斤重。
当我回到露台时,她正托着腮,仰头看着天边那一弯清亮的月亮,月光如水,洒在她脸上,柔和得不像话,美得让我窒息。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仰头望着她惊讶而瞬间盈满水光的眼睛,用尽平生最大的勇气和真诚,说出了那句排练了无数遍的话:“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她猛地捂住了嘴,眼泪瞬间决堤,但那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巨大的惊喜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