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项治理领导小组办公室的工作,如同运作一台精密而高速的机器。各类线索和报告从不同渠道源源不断地汇聚到这栋三层小楼,我的办公桌很快便被摞起的文件盒所包围。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墨粉以及一种无形的压力混合而成的特殊气味。
我的首要任务是建立并维护线索台账。这是一个看似枯燥却至关重要的基础工作。每一天,来自全省各地、各部门的信访举报转办件、审计发现的疑点报告、纪委初步核查的情况说明、甚至是相关部门在日常工作中觉得“不对劲”而主动报送的信息,都会经过我的手进行初步甄别和登记。
我设计了一套详细的电子台账系统,除了记录基本信息外,还设置了关键词标签,如涉及领域(交通、国土、城建、金融等)、涉及地区、涉及人员级别、问题性质(贪污、受贿、滥用职权、利益输送等)以及线索来源的可信度初步评估。这套系统使得海量信息得以有序归类,并为后续的关联分析提供了基础。
在翻阅这些材料时,我仿佛一个在沙滩上寻觅的拾贝者,需要极度的耐心和细心,才能从大量的沙砾中,甄别出那些可能蕴含价值的“贝壳”。
例如,一份来自青州邻市云湖市的审计报告显示,该市三年前一个湿地公园整治项目的土方工程,中标方是一家注册地在省城、名为“昌隆土石方”的公司。这家公司成立时间不长,但注册资本雄厚,而且在其简单的工商信息中,我注意到其监事的名字,与柳天德那位已被控制的商人密友吴天雄的妻弟同名。
这仅仅是一个名字的巧合吗?我将其记录在案,并贴上“云湖市”、“工程项目”、“吴天雄关联方(待核实)”的标签。
又比如,在梳理近年来省交通厅负责的高速公路配套服务区招商项目时,我发现其中三个位于黄金路段的服务区,最终都由一家名为“鼎泰实业”的公司以略高于底价的价格竞得。而“鼎泰实业”的股权结构极其复杂,经过多层穿透后,其最终受益人权证指向了一个英属维尔京群岛的注册代号。这种复杂的海外架构,往往意味着背后可能存在不愿示人的秘密。我将这条线索与“交通厅”、“鼎泰实业”、“海外资本”关联起来。
还有一些线索更为隐蔽。一份来自省委组织部的干部监督情况例行报告提到,省国土资源厅土地利用管理处的处长王启明,其女儿去年赴美国留学,就读的是一所费用高昂的私立大学。而根据王启明公开的家庭收入情况,似乎难以支撑如此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这只是一个模糊的疑点,我将其标注为“国土资源厅”、“王启明”、“家庭成员大额消费异常”,并备注需要与出入境记录、银行流水等进行交叉比对。
这些看似孤立、微不足道的点,分散在不同的领域、不同的地区、不同的时间节点上。单独审视任何一条,都可能被解释为巧合或正常商业行为,很难直接构成证据。
但当我将这些点了点录入台账,并通过系统进行关键词碰撞和关联图谱初步生成时,一些模糊的脉络开始显现。“昌隆土石方”、“鼎泰实业”、吴天雄、以及国土资源厅的王启明……这些名字和实体,似乎隐隐约约地被一些看不见的线连接着。而柳天德和马胜国的案件,像两个已经确定的坐标,为这些模糊的连线提供了可能的参照系。
我将这些初步发现的关联疑点,整理成一份简短的《线索关联性初步分析摘要》,附上相关的台账截图和简要说明,报送给宋秘书长。
宋秘书长看完后,沉思良久,用红笔在“鼎泰实业”和“王启明”的名字上画了圈。
“你的嗅觉很敏锐。”他放下笔,看向我,“这些确实都是值得深挖的方向。尤其是这个‘鼎泰实业’,它的触角似乎不止在交通领域。还有王启明,他所在的土地利用管理处,权限不小。这样,你把这些材料复印一份,秘密转给纪委案件监督管理室的同志,纳入他们的初核范围。注意保密程序。”
“是,秘书长。”我心中有些振奋,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认可,并且可能为调查提供了新的路径。
然而,我也深知,触碰这些深埋的“根须”必然伴随着风险。就在我将材料转交给纪委的第二天,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到了我的办公座机上。对方声称是某报社的记者,想了解专项治理工作的“最新进展和亮点”,语气热情而职业。
但我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专项治理办公室的对外联系方式是严格保密的,一个普通记者如何能直接打通这个电话?
我以“相关工作按程序推进,具体信息由省委宣传部统一发布”为由,客气而坚定地拒绝了对方,随后立即将这一情况报告给宋秘书长和办公室负责安保的同志。
宋秘书长神色凝重:“看来,已经有人感觉到我们在挖根了。这是在投石问路。小林,你以后接到任何陌生来电或遇到可疑接触,都要提高警惕,第一时间报告。”
我点了点头,背后泛起一丝凉意。对手的反应如此之快,说明我们可能真的触及到了某些敏感区域。这场挖掘“根须”的战斗,不仅考验智慧和耐心,更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办公室窗外的阳光明媚,但我却感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这栋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