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的槐花落得差不多了，地上积了薄薄一层，被太阳晒得发脆，孩子们跑过，踩出细碎的声响。张阿婆正蹲在托儿所门口，把晒干的槐花瓣收进布袋子里，说是要给孩子们做槐花香囊，驱虫避蚊。“阿婆，您这槐花能给俺点不？俺想给俺娘也做个香囊，她夏天总被蚊子咬。”方志强提着个饭盒从工厂下班回来，饭盒里是工厂食堂的糙米饭，上面盖着点炒青菜。
张阿婆直起身，往布袋子里抓了两把槐花瓣，塞给方志强：“拿着吧，刚晒好的，干净着呢。你在厂里干活咋样？累不累？”
“不累，王厂长照顾俺，给俺安排的都是轻活。”方志强把槐花瓣小心地放进衣兜里，“俺昨天给家里寄了钱，还写了信，说俺在这儿挺好，让她们放心。”
正说着，就见张婶急急忙忙从弄堂口跑过来，手里攥着个空的铁皮盒子，脸色发白，额头上渗着汗。“阿婆，方志强，你们看见李副局长没？俺家的粮票丢了！”张婶的声音带着颤，“十张五斤的，五张十斤的，都是俺凭本领的，准备换粮食的，今早起来就不见了！”
张阿婆赶紧放下布袋子，扶张婶坐下：“别急别急，慢慢说，粮票放哪儿了？咋丢的？”
“俺放在米缸底下的铁皮盒子里，昨晚还数了一遍，今早去拿，盒子就空了。”张婶抹着眼泪，“俺男人去外地出差了，家里就俺和两个孩子，门窗都好好的，没被撬过，不知道咋就丢了。”
方志强也皱起眉：“张婶，你再想想，昨晚有没有外人来家里？或者有没有听见啥动静？”
“没有外人来，昨晚孩子们睡得早，俺也早早睡了，啥动静都没听见。”张婶摇着头，哭得更凶了，“这粮票要是找不回来，俺家这个月的粮食就不够吃了，两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饿肚子。”
林淑娴刚从扫盲班回来，手里拿着学员们的作业本，听到动静，赶紧走过来：“张婶，你别慌，我去给振邦打电话，他今天在局里整理案卷，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她怀里的安安伸手拍了拍张婶的手背，奶声奶气地说：“张婶，不哭，爸爸找。”
张婶摸了摸安安的头，心里稍微安定了些。林淑娴快步往家里走，很快就用公用电话联系上了李振邦。此时李振邦正在办公室，和老吴、老郑一起整理之前的布票盗窃案案卷，桌上的勘查箱还没来得及收，里面的放大镜和石膏粉袋露在外面。“老吴，把方志强的悔过书和工作证明整理好，归档。”李振邦翻着案卷，在上面写着备注。
桌上的电话响了，李振邦接起来，林淑娴的声音传来：“振邦，张婶家的粮票丢了，十五张，有五斤的有十斤的，她急得不行，你赶紧回来看看。”
“粮票？”李振邦心里一沉，粮票比布票更重要，关系到一家人的生计，“知道了，我马上回去。”他挂了电话，对老吴和老郑说：“张婶家粮票被盗，十五张，门窗完好，像是熟人作案，咱们去看看。”
三人拿起勘查箱，骑着自行车往弄堂赶。路上，老郑说：“最近这几起盗窃案，都是针对困难家庭，偷的都是布票、粮票这种刚需票证，作案手法也一样，门窗没破损，应该是同一个人干的，或者是一伙人。”
老吴点点头：“之前方志强偷布票，是因为家里困难，这次偷粮票的，说不定也是有难处，但不管咋说，偷东西就是不对。”
李振邦没说话，心里琢磨着：张婶家条件不好，男人是临时工，常年出差，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粮票丢了确实影响大，必须尽快找到。
到弄堂时，张婶家已经围了不少邻居，刘嫂正帮着张婶安慰孩子，两个孩子吓得躲在刘嫂身后，小声哭着。“振邦来了。”邻居们自动让开一条路。
李振邦走进屋里，屋子很小，靠墙放着个旧米缸，米缸里只剩下小半缸米，铁皮盒子放在米缸旁边，盒盖是开着的，里面空空的。“张婶，你再仔细想想，粮票最后一次见是啥时候？有没有告诉过别人粮票放哪儿了？”
张婶坐在炕沿上，努力回忆着：“昨晚俺给孩子煮完粥，还去米缸里舀米，看见铁皮盒子好好的，就把盖子盖紧，压在米缸底下了。俺没告诉过别人粮票放这儿，就连俺男人都不知道，他每次出差前，都是俺把粮票给他准备好。”
老吴蹲在米缸旁边，用放大镜仔细看着，米缸底下有几个浅浅的脚印，是胶鞋印，鞋底有圆形的花纹，大小约莫三十九码。“振邦，你看这脚印，和之前布票被盗案的脚印不一样，之前是三十八码，菱形花纹，这次是三十九码，圆形花纹，应该是另一个人。”
李振邦点点头，走到门口，查看门窗。门是旧木门，锁是铁制的，没有被撬的痕迹，门框上有几道划痕，像是旧的；窗户是木框玻璃，玻璃完好，窗栓也好好的，窗台上有一层薄灰，没有被触碰过的痕迹。“看来确实是熟人作案，要么是知道你家粮票放哪儿，要么是趁你不注意，偷偷进来的。”
他转身问邻居们：“今天早上有没有人看见可疑的人在张婶家门口徘徊？或者有没有人去过张婶家？”
邻居们都摇着头，只有住在斜对门的老周说：“今早六点多，我去菜市场买菜，看见一个穿灰色短褂的男人，在张婶家门口站了会儿，还往屋里瞅了瞅，我以为是张婶男人回来了，就没在意。”
“老周，你还记得那男人长啥样不？”李振邦赶紧问。
“个子挺高，大概一米八左右，有点胖，戴个旧帽子，背个布包，走路挺稳当，像是个过日子的人。”老周想了想，“他手里还拿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点青菜，像是刚从菜市场回来。”
李振邦又问张婶：“你认识这样的人不？或者你男人有没有这样的朋友？”
张婶摇摇头：“俺不认识，俺男人的朋友都是工厂的，没有这样的人。”
老吴在屋里四处查看，走到墙角时，发现地上有半截粗布，是深蓝色的，边缘有些磨损，像是从衣服上扯下来的。“振邦，你看这个。”老吴捡起粗布，递给李振邦。
李振邦接过粗布，放在手里看了看——布料是粗棉布，和工厂里工人穿的工作服布料一样，深蓝色，上面还有个小小的补丁，用的是白色的线。“这布料像是红星机械厂的工作服布料，张婶，你男人是不是在红星机械厂上班？”
“是，俺男人是红星机械厂的临时工，负责搬运零件，他的工作服就是深蓝色的粗棉布。”张婶说，“可他的工作服没有补丁啊。”
“那工厂里有没有人穿带补丁的深蓝色粗棉布工作服？”李振邦问。
张婶想了想：“有，工厂的门卫老郑，他的工作服袖口有个白色的补丁，是他自己缝的，俺见过几次。”
“老郑？”李振邦心里一动，红星机械厂的门卫老郑，他之前去工厂找张建军时见过，个子一米八左右，有点胖，戴个旧帽子，和老周描述的很像，“走，咱们去红星机械厂看看。”
他让老郑留在弄堂，继续走访邻居，收集线索，自己则和老吴、张婶一起，骑着自行车往红星机械厂赶。路上，张婶说：“老郑是工厂的老门卫了，在那儿干了十几年，平时挺和善的，经常帮着工人看东西，咋会偷粮票呢？”
“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他，只是有嫌疑，去看看就知道了。”李振邦说。
到了红星机械厂，门卫室里坐着个穿深蓝色粗棉布工作服的男人，正是老郑，他正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手里拿着份报纸。看到李振邦他们，老郑赶紧站起来：“李副局长，您咋来了？有啥事？”
李振邦走到老郑身边，看了看他的工作服——袖口果然有个白色的补丁，和那半截粗布上的补丁线颜色一样。“老郑，今天早上六点多，你在哪儿？”
老郑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我……我在门卫室值班啊，早上六点多还没到换班时间，我一直在这儿。”
“是吗？”李振邦从口袋里掏出那半截粗布，“这是在张婶家发现的，和你的工作服布料一样，补丁线也是白色的，你怎么解释？”
老郑脸色一变，低下头，不再说话。
张婶也很惊讶：“老郑，俺家粮票是不是你偷的？你要是有困难，俺可以帮你，你咋能偷俺家的粮票呢？”
老郑沉默了半天，终于抬起头，红着眼圈说：“俺错了，粮票是俺偷的。”
“你为啥要偷粮票？”李振邦问。
“俺家里有三个孩子，最小的才两岁，最近孩子妈生病了，需要钱买药，俺的工资不够，就想着偷点粮票，换点钱给孩子妈买药。”老郑抹着眼泪，“俺知道张婶家男人出差了，她一个女人家，防范意识差，就趁早上没人，偷偷溜进她家，从米缸底下拿走了粮票，没想到扯破了工作服，还留下了脚印。”
“粮票现在在哪儿？”老吴问。
“俺还没来得及换钱，放在门卫室的抽屉里了。”老郑说着，打开抽屉，拿出一沓粮票，正是张婶丢的十五张，五斤的十张，十斤的五张，一张不少。
李振邦拿起粮票，递给张婶：“张婶，你点点，看看对不对。”
张婶接过粮票，数了一遍，点点头：“对，就是这些，谢谢李副局长，谢谢老吴。”
李振邦看着老郑，心里很复杂。老郑在工厂干了十几年，平时工作认真，口碑也不错，这次是因为家里困难，才一时糊涂偷了粮票。“老郑，你家里有困难，可以找工厂领导申请补助，或者找我们帮忙，不能偷东西，偷东西不仅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老郑点点头：“俺知道错了，俺以后再也不偷了，俺愿意接受处罚。”
李振邦让老吴先把老郑带回局里，自己则和张婶留在工厂，找王厂长了解情况。王厂长听说后，叹了口气：“老郑确实不容易，孩子妈得了肺病，需要长期吃药，家里三个孩子，全靠他一个人的工资，之前工厂给他申请过困难补助，可还是不够。”
“王厂长，能不能再给老郑申请点补助？他也是一时糊涂，要是被开除了，家里就更困难了。”李振邦说。
王厂长点点头：“我会尽快给上级打报告，申请特殊困难补助，另外，我还可以安排老郑的妻子去工厂的食堂帮忙，干点轻活，挣点补贴。”
从工厂出来，张婶对李振邦说：“李副局长，老郑也是可怜人，俺不追究他的责任了，只要粮票找回来就行。”
“谢谢你，张婶，你真是个善良的人。”李振邦说，“老郑的事我们会酌情处理，不会太为难他。”
回到局里，老吴已经把老郑的情况调查清楚了——老郑叫郑建国，今年四十岁，在红星机械厂当了十五年门卫，妻子患有肺病，三个孩子都在上学，家里确实困难，之前没有前科，这次是一时糊涂才偷了粮票。
“振邦，老郑的情况特殊，要不要从轻处理？”老吴问。
李振邦想了想：“他盗窃粮票，确实违法，但考虑到他家里困难，没有倒卖粮票，也主动承认了错误，张婶也不追究，我们可以给他从轻处理，让他写份检讨，赔偿张婶的损失，再帮他申请困难补助，解决他家里的实际问题。”
老郑听说后，激动得哭了：“谢谢李副局长，谢谢你们，俺以后一定好好工作，照顾好家人，再也不犯错误了。”
第二天，李振邦带着老郑，去张婶家道歉。张婶见老郑态度诚恳，又知道他家里困难，就原谅了他：“老郑，你以后有困难就说，大家都是邻里，能帮就帮，别再走歪路了。”
老郑给张婶鞠了个躬：“谢谢张婶，俺以后一定好好做人，不辜负你们的信任。”
从张婶家出来，李振邦带着老郑去了合作社，找王社长帮忙。王社长听说了老郑的情况，同意给老郑的妻子安排个轻活，在合作社的菜园里帮忙浇水、摘菜，每个月给点补贴。“只要她身体能行，随时都能来上班。”王社长说。
老郑感动得说不出话：“谢谢李副局长，谢谢王社长，你们真是好人，俺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们的恩情。”
处理完老郑的事，李振邦想起张婶家的米不多了，就去供销社，用自己的粮票，买了二十斤大米，送到张婶家。“张婶，这大米你先拿着，别让孩子饿肚子。”
张婶接过大米，眼里满是感激：“李副局长，你总是想着俺们，俺都不知道咋感谢你了。”
“张婶，你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李振邦笑着说。
回到家时，林淑娴正在厨房做饭，锅里炖着红薯粥，案板上放着两个煮鸡蛋和一盘炒青菜。“振邦，回来了，快洗手吃饭，今天方志强来家里了，说他在厂里表现很好，王厂长还表扬他了，他还说要请咱们吃饭呢。”
“不用了，他家里也不容易。”李振邦洗手坐下，安安跑过来，坐在他腿上，手里拿着个刚折的纸飞机，“爸爸，飞。”
李振邦接过纸飞机，往空中一扔，纸飞机在空中飞了一圈，落在地上，安安开心地跑过去捡起来。“爸爸，再飞。”
林淑娴端上红薯粥，坐在旁边：“今天听老吴说，你帮老郑找了工作，还帮他申请了困难补助，这样会不会有人说你太心软了？”
“不会，”李振邦喝了口粥，“我们办案，不仅要维护法律的尊严，还要考虑到实际情况，老郑是一时糊涂，给他个机会，他才能好好照顾家人，这样社会才能更安稳。”
林淑娴点点头：“我相信你，你做的都是对的。”
晚上，弄堂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孩子的笑声。李振邦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手里拿着安安折的纸飞机，心里很踏实。他知道，作为一名公安干部，不仅要会办案，还要有温度，要了解群众的困难，帮助群众解决问题，这样才能真正赢得群众的信任。
接下来的几天，老郑的妻子去合作社上班了，虽然活不重，但每个月能有份收入，家里的情况好了不少。老郑也更加认真地工作，每天早早地到门卫室，帮着工人看东西，还主动帮着打扫工厂的卫生，工厂的工人都说老郑变了，变得更勤快了。
张婶用找回来的粮票，换了足够的粮食，还给两个孩子做了新的玉米面饼，孩子们吃得香喷喷的。“李副局长，您看孩子们吃得多香，要是没有您，孩子们这个月就要饿肚子了。”张婶拉着李振邦的手，眼里满是感激。
方志强在工厂的表现也很好，王厂长给他涨了工资，还把他从临时工转为正式工。他给家里寄了更多的钱，还写信让妻子来城里，说等他攒够了钱，就租间房子，让妻子和孩子也来城里生活。
林淑娴的扫盲班也越来越红火，学员们的积极性很高，很多人都认识了不少字，能写简单的家书了。刘嫂还学会了记账，把家里的开支一笔一笔记下来，再也不用担心钱花错地方了。
王师傅的自行车铺也多了些活计，夏天到了，很多人的自行车需要修理，他每天都忙到很晚，王小虎放学回家后，就帮着递工具，父子俩配合得很默契。王师傅还收了个徒弟，就是方志强的老乡，人很勤快，学得也快，王师傅很喜欢他。
李振邦依旧每天忙着处理各种案件，走访群众，解决困难，但他从不觉得累。因为他知道，每一次办案，每一次帮助别人，都能让这片弄堂更温暖，让邻里们的生活更安稳。
这天傍晚，李振邦带着安安，在弄堂里散步，安安手里拿着个小风车，风吹过，风车“呼呼”地转着。张阿婆、张婶、刘嫂、王师傅他们都坐在门口，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孩子们在弄堂里追着跑，笑声清脆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