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簿的封面没有任何标识。
苏明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日期、品名、数量、金额。
然而,当看清其中记载的内容时,饶是苏明心志坚毅,瞳孔也不由得骤然收缩!
“庚辰年三月初七,收‘地行穿山甲’爪一对,品相完好,付银五十两。交‘灵犀阁’!”
“庚辰年五月廿一,收‘碧眼蟾蜍’毒囊三枚,鲜活,付银八十两。交‘珍味楼’!”
“庚辰年七月十五,收‘铁背苍熊’掌四只,带筋,付银一百二十两。交‘百兽坊’!”
“辛巳年正月初九,收‘木灵精魄’(三百年份灵槐树心)一段,付金叶十片。交‘灵宠客栈’周管事!”
“辛巳年二月初二,收‘水魅妖丹’(凝怨)一枚,付金叶二十片。交‘灵宠客栈’周管事!”
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记录!
这根本不是什么药材账簿!
这是一本记载着非法收购、贩卖珍稀灵宠、甚至灵植精魄、妖丹的账本!
而交易的对象,赫然有“灵犀阁”、“珍味楼”、“百兽坊”...以及,反复出现的“灵宠客栈”!
尤其是最后两条,“木灵精魄”和“水魅妖丹”!
其描述,与柳依依体内被吸干的“血露藤”特性、陈婉清被溺毙的“怨溺”邪物,隐隐吻合!
而接收者,都指向了“灵宠客栈”那位神秘的“周管事”!
周管事...
周灵轩?
那个看似唯唯诺诺的伙计,竟然还是管事?
或者说,他背后还有人?
陈守仁,这个表面清高的药铺掌柜,暗地里竟做着如此肮脏血腥的勾当!
他为灵宠客栈提供炼制邪物的“材料”!
而他女儿陈婉清,恰恰死在了由他经手的“水魅妖丹”所炼制的怨溺邪物之下!
这是何等讽刺而残酷的报应!
那么,杀死陈守仁的凶手...
是周灵轩?
为了灭口?
还是因为陈守仁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或者...
是分赃不均?
那片深蓝色的粗布碎片,就是铁证?
所有的矛头,在这一刻,似乎都无比清晰地指向了灵宠客栈,指向了那个名叫周灵轩的伙计!
他不仅是嫌疑人,更是关键的核心!
他的身份,他的痛苦,他与灵宠客栈那无法分割的联系,以及他眼中深藏的刻骨恨意...
这一切,都预示着更大的秘密!
苏明合上那本染血的账簿,冰冷的杀意在眼底凝聚。
“回客栈!”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该会一会那位‘周管事’了!”
他黑衣上的符文,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流转着幽邃的光。
然而,就在四人带着沉重的账簿和满心疑窦,准备离开这血腥的药铺密室时,子无双的脚步却微微一顿。
他清冷的目光扫过陈婉清尸体被抬走的方向(陈家人已闻讯赶来,正在处理),又落回陈守仁冰冷的尸体上,最后定格在那柄插在陈守仁胸口、沾满血迹的切药铡刀上。
他的手指再次轻轻拂过凌音笛光滑的管身。
笛管内部,除了残留的死亡气息和混乱的怨念,似乎还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与这满室血腥和阴谋格格不入的...
悲伤?
那悲伤并非来自陈守仁,也非来自陈婉清,更像是一种旁观的、压抑的、带着无尽酸楚的悲鸣,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子无双微微蹙眉,最终什么也没说,白衣身影随着众人,无声地融入外面沉沉的夜色之中。
药铺掌柜陈守仁的死,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碧穹镇本就压抑惊惶的气氛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一个时辰前还在为女儿筹备婚礼的父亲,转眼间便成了密室中一具冰冷的尸体,胸口插着自家切药的铡刀。
这消息比新娘白秋荻的离奇死亡更具冲击力,它撕开了碧穹镇看似平静的表象,露出了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与血腥。
药铺已被闻讯赶来的镇民围得水泄不通,惊恐的议论声如同沸腾的粥锅。
陈家的悲恸哭嚎从内院隐隐传来,撕心裂肺。
账本上沾染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每一笔交易背后的血腥与残忍!
陈守仁,这个表面清高、悬壶济世的药铺掌柜,暗地里竟是这庞大黑暗链条上的重要一环!
他为灵宠客栈提供着炼制邪物的“原料”!
“难怪...难怪他能搞到那些邪门东西...”
姜若兰看着账簿,脸色发白,声音带着愤怒和恶心。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女儿...试毒?还是...被胁迫?”
“恐怕两者皆有!”
叶启灵声音凝重,指尖划过“周管事”三个字!
“这‘周管事’...是否就是周灵轩?若真是他,一个客栈伙计,何来如此大的能量和财力?他背后...是否还有人?”
“抓到他,一切自明!”
苏明合上那本沉甸甸、仿佛浸透了鲜血的账簿,眼神冰冷如寒潭深渊。
周灵轩的嫌疑,此刻已如山岳般沉重!
那片深蓝色的布片是铁证,账簿上的交易指向明确!
他不仅是杀害陈守仁的凶手,更是策划多起新娘惨案的幕后真凶!
动机?
或许是为了灭口,或许是分赃不均,更或许...
是为了那个名字不断浮现的“左倾慈”!
“去灵宠客栈!拿下周灵轩!”
苏明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
四人不再耽搁,带着账簿和布片,迅速冲出药铺密室,将身后陈家的哭嚎和镇民的惊疑甩开,顶着沉沉的暮色,再次杀向镇中心那栋灯火通明却透着森然之气的三层木楼——
灵宠客栈!
客栈大堂依旧喧嚣嘈杂,划拳声、吆喝声、跑堂的唱喏声混杂着劣质酒气和烤肉油腻。
但当苏明四人带着一身冰冷的煞气踏入时,靠近门口的喧嚣声瞬间一滞。
几道目光投射过来,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苏明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扫过整个大堂。
跑堂的伙计端着盘子穿梭,算账的掌柜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喝酒的客人面红耳赤...
唯独不见那个穿着深蓝短褂、眼神躲闪的周灵轩!
“周灵轩在哪?”
苏明一步跨到柜台前,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压力,将周围的嘈杂都压了下去。
他目光如刀,锁定了柜台后那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胖掌柜。
胖掌柜被苏明身上的气势慑得一哆嗦,算盘珠子都拨错了位。
他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眼神却有些闪烁。
“哎...哎哟,几位客官找小周啊?他...他刚才还在呢!许是...许是去后厨催菜了?要不...要不小的帮您去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不必!”
苏明眼神更冷,一步绕过柜台,径直走向通往后厨的那扇油腻厚布门帘!
子无双紧随其后,清冷的目光扫过掌柜那张强作镇定的胖脸,凌音笛发出极其细微的警示嗡鸣。
掀开门帘,更加浓烈的血腥、油脂和灵兽特有的腥臊气扑面而来。
后厨里热火朝天,几个膀大腰圆的厨子正在灶台前忙碌,剁骨声、翻炒声、热油滋滋声不绝于耳。
一个跑堂伙计正端着一盘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肉块往外走。
“周灵轩呢?”
苏明目光扫过后厨,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正在剁骨头的厨子抬起头,脸上横肉抖动,瓮声瓮气地说。
“周小子?刚才还在帮老王搬柴火呢!一眨眼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小子,干活老偷懒!”
他语气带着不满。
“搬柴火?去哪搬了?”
苏明追问。
“还能去哪?柴房呗!就在后院最里头!”
厨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沾满血沫的砍刀。
苏明与子无双对视一眼,没有丝毫停留,穿过弥漫着蒸汽和油烟的后厨,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踏入客栈后院。
后院比想象中要大,堆满了杂物、泔水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酸腐味。
角落里果然有一间低矮破旧的柴房,门虚掩着。
苏明一掌推开柴房门!
一股灰尘和霉味涌出。
柴房内堆满了劈好的柴禾和散落的干草。
角落里,一个穿着同样深蓝短褂的伙计背对着门口,正弯腰整理着柴堆。
听到开门声,那伙计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
不是周灵轩!
是另一个跑堂伙计,苏明他们见过,是昨天给他们端茶的那个!
此刻他脸上沾着灰,眼神有些惊慌地看着闯进来的苏明和子无双。
“周灵轩在哪?”
苏明声音冰冷。
那伙计结结巴巴。
“周...周哥?他...他刚才说肚子疼...去...去茅房了...就在...就在那边...”
他指了指后院另一个角落用破木板搭成的简陋茅厕。
子无双清冷的目光扫过柴房,凌音笛的嗡鸣带着一丝疑惑。
“这里...有他的气息...很淡...刚离开不久...但...方向...”
他微微蹙眉,笛音指向似乎并非茅厕,而是...
柴房深处?
苏明眼神一厉,不再理会那伙计,一步踏入柴房。
他强大的灵觉瞬间铺开,如同无形的蛛网覆盖每一寸空间。
柴禾、干草、灰尘...
气息驳杂。
他走到那伙计刚才整理柴堆的位置,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
在散乱的干草下,靠近墙角的地面上,有一小片区域的灰尘似乎被什么东西匆匆拂过,痕迹很新!
而且,墙角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边缘,残留着半个模糊的、带着湿泥的脚印!
脚印不大,与周灵轩的身形吻合!
脚印的方向,指向柴房深处那堵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土墙!
“有暗道!”苏明瞬间明了!
他掌中混沌之力凝聚,猛地一掌拍向那堵土墙!
“轰!”
一声闷响!
土墙并未倒塌,而是向内凹陷,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黝黝的洞口!
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泥土腥气的风从洞内吹出!
洞口边缘,还挂着几根深蓝色的粗布纤维!
与苏明手中的布片材质一模一样!
周灵轩,从这里跑了!
“追!”
苏明毫不犹豫,矮身钻入洞口。
子无双紧随其后。
暗道狭窄、低矮,仅容一人弯腰通行。
脚下是湿滑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丝...
若有若无的、属于周灵轩的、带着油腻汗味的气息!
暗道并非直线,而是蜿蜒向下,似乎通往更深的地底。
洞壁上,还能看到一些新近挖掘的痕迹。
两人速度极快,如同两道魅影在黑暗中穿行。
子无双的凌音笛在黑暗中发出低沉的、如同蝙蝠声波般的嗡鸣,精准地指引着方向,捕捉着前方那仓惶逃窜的气息。
追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隐隐透来微光,并有水声传来。
暗道出口到了!
出口隐藏在镇外一条湍急河流的陡峭岸壁下方,被茂密的藤蔓和乱石遮掩。
苏明和子无双冲出暗道,冰冷的河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
岸边湿滑的泥地上,清晰地残留着几个仓促的、带着湿泥的脚印!
脚印一路延伸,消失在湍急的河流边!
一块被踩塌的河岸边缘,还留着滑落的痕迹,几片深蓝色的碎布挂在岸边的荆棘丛上,在风中飘摇。
周灵轩,跳河了?
苏明走到岸边,蹲下身,指尖沾染了一点岸边的湿泥。
混沌之力探入,泥土中残留的气息驳杂,有周灵轩的,也有河水的气息。
他望向眼前奔腾不息、深不见底的浑浊河流,河面宽阔,水流湍急,打着旋涡,吞噬着一切。
子无双站在一旁,凌音笛横于唇边,一缕无形的音波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探向湍急的河面深处。
片刻后,他放下笛子,清冷的脸上眉头微蹙。
“河底...水流太急...声音杂乱...无法锁定。他的气息...到了这里...被河水冲散了...很淡...无法判断是沉下去了...还是...上岸了...”
线索,在此中断。
夜色如墨,笼罩着奔腾的河流和沉寂的碧穹镇。
冰冷的河水拍打着岸壁,发出空洞的回响。
周灵轩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湍流之中,只留下岸边几片飘摇的碎布,和一本浸透了血腥与黑暗的账簿,无声地诉说着罪恶,也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谜团和一个更深的警示——
那个记载着“冰魄石”的交易,如同悬在碧穹镇所有待嫁新娘头顶的、冰冷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苏明望着漆黑的河面,黑衣仿佛融入了更深的夜色。
他握紧了拳头,掌中那深蓝色的布片,冰冷而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