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上,恐慌如同炸开的马蜂窝。
村民们哭喊着
“影子杀人了!”
“树妖索命!”
推搡着,尖叫着,不顾瓢泼大雨,只想逃离这被死亡阴影笼罩的中心。
有人跌倒在泥泞里,立刻被后面的人踩踏,发出痛苦的哀嚎。
混乱如同瘟疫,瞬间吞噬了小小的不周村。
“肃静!”
一声低喝,并非震耳欲聋,却带着妖皇御世境特有的穿透力与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入沸腾的油锅。
苏明站在陈药师那弥漫血腥气的门口,黑色的身影在昏暗天光下宛如一尊镇邪的石碑。
衣料下那些玄奥符文幽光流转的频率明显加快,一股无形却沉重的气息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瞬间压下了最外围一部分村民的骚动。
混乱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但恐惧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被更大的威压所冻结,村民们瑟缩着,惊恐的目光在苏明和那扇仿佛通往地狱的门扉间游移。
“启灵,守门,任何人不得靠近破坏现场。无双,查看有无异常灵力残留或逸散痕迹。若兰...”
苏明的指令简洁清晰,目光转向脸色发白却强自镇定的姜若兰。
“验尸,仔细些。重点看伤口和那东西。”
他下巴微抬,示意墙角那点即将被血水淹没的墨绿色粘稠物。
“是!”
三人齐声应道,立刻行动起来。
叶启灵双手虚按,土黄色的灵珠悬浮身前,散发出沉稳厚重的黄光。
光芒落地,瞬间融入脚下湿漉的青砖地面。
无形的土元力波动蔓延开来,在陈药师房屋周围形成了一个直径三丈左右的淡黄色光晕。
光晕如同坚韧的屏障,将混乱的人群彻底隔绝在外,连密集的雨点落在光晕上,也仿佛撞上了坚韧的皮革,沿着弧形表面滑落。
她月蓝色的身影立于光晕中心,真仙境九阶的威仪自然流露,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光晕外惊魂未定的村民,无人敢再上前一步。
子无双已无声无息地进入屋内。
他并未靠近尸体,而是在门口、窗边、药柜阴影处等位置缓缓移动。
他闭上双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腰间的翠玉笛子。笛身温润的碧光微微亮起,如同呼吸般明灭。
灵幻境二阶的御灵诀被他悄然运转到极致,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细细探寻着空气中每一丝异常的灵力波动、残留的意念碎片或是非自然的能量痕迹。
他清冷的面容在昏暗中显得格外专注,仿佛在倾听这死亡空间无声的诉说。
屋内血腥气浓得化不开。
姜若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部和指尖的微颤。
她从随身的药囊里迅速取出几样东西:一副薄如蝉翼的冰蚕丝手套、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瓷瓶、几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一卷干净的素绢,还有一把小巧的银柄柳叶刀。
她先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血迹和散落的草药,走到墙角,用银针再次挑起那点墨绿色的粘稠污渍,仔细嗅闻,眉头紧锁,将其单独置于一片新的素绢上收好。
然后才戴上手套,走到陈药师的尸体旁,蹲下身。
尸体尚有余温,但生命之火已然熄灭。
胸前那个拳头大小的血洞触目惊心,边缘皮肉翻卷,断骨茬口森白,心脏被彻底绞碎。
姜若兰的目光并未在恐怖的伤口上过多停留,作为医者,她强迫自己进入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状态。
她先用小镊子轻轻拨开伤口边缘的血污和碎肉,仔细观察创面的纹理和颜色。
“伤口...不是利器直接穿刺造成。”
她声音低沉,带着医者的冷静分析。
“边缘有撕裂和碾压的痕迹,更像是...被某种巨大的钝力瞬间贯穿、震碎。力量极其集中,爆发于一点。”
她取出最细的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入伤口深处,轻轻刮取了一点附着在碎裂骨茬上的暗红色粘稠物,将其置于白玉瓷瓶口。
那粘稠物在瓶口微弱的反光下,隐约透着一丝不祥的墨绿光泽。
接着,她检查陈药师伸出抠抓地面的那只手。
指甲翻裂,指缝里塞满了青砖的碎屑和凝固的血泥。
姜若兰用银针仔细刮取指缝里的残留物,同样收入瓷瓶。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陈药师圆瞪的双目上。
瞳孔早已散大,但眼底深处似乎残留着某种极致的惊骇。她轻轻翻开死者的眼睑,仔细观察结膜和眼底。
“眼结膜充血严重,瞳孔散大程度异常...死前受到了强烈的、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刺激或惊吓。”
姜若兰低声说着,取出一根极细的银毫针,在尸体的内关、神门等几处安神定志的穴位附近轻轻刺探,感受着皮下的细微变化。
片刻后,她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穴位周围气血凝滞异常...死前心脉紊乱到了极致,远超正常惊恐能达到的程度。像是...被强行摄住了心神,或者...看到了超出认知极限的恐怖景象。”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墙壁上那柄锈迹斑斑的药锄,以及药锄影子下方,那只属于陈药师影子的“手”。
这诡异的景象,难道就是击溃他心神的最后一击?
“无双?”
苏明低沉的声音响起。
子无双缓缓睁开眼,翠玉笛子的微光敛去。他清冷的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困惑:
“灵力残留...很淡,非常淡,而且...很奇怪。”
他指向墙壁上插着药锄的位置。
“那里,药锄本身和周围的墙壁,有极其微弱、混杂的土元力残留,像是被强行灌注又瞬间消散。”
他又指向陈药师尸体倒伏的区域。
“尸体周围,尤其是他影子投射的地面范围,残留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死寂意味的阴属灵力,同样微弱且正在快速消散。这两种力量,感觉上...并不连贯,像是来自不同的源头,被强行‘嫁接’在了一起。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药柜的阴影和散落草药的区域。
“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种极其稀薄、却无处不在的...类似精神干扰的波动残留,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像是某种能引动幻觉的药粉挥发后的余韵。”
“嫁接...干扰...”
苏明咀嚼着这两个词,幽深的眼眸中锐光一闪,视线再次扫过墙角那点墨绿污渍和墙壁上的药锄影子。
就在这时,隔绝外界的土黄色光晕外传来一阵刻意提高、带着商人圆滑腔调的声音:
“哎呀呀!真是造孽啊!陈老哥,你怎么就...唉!山神爷发怒,这是要收人啊!”
只见一个穿着酱紫色绸缎长衫、头戴同色瓜皮小帽的中年胖子,在一群家丁模样的人簇拥下,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这胖子面皮白净,留着两撇油亮的小胡子,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精明外露,正是村里唯一的药材商人,王富贵。
他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悲戚,眼神却不断瞟向被叶启灵隔绝的房屋,以及远处后山坳的方向,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王掌柜...”
叶启灵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审视。
“风雨这么大,您倒是消息灵通。”
王富贵仿佛才注意到叶启灵,连忙拱手,脸上悲戚更甚:
“叶仙子有所不知!小老儿在村里收药几十年,跟陈老哥那是几十年的交情!听到这边出事,我这心里啊,刀绞似的!这不,赶紧带人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送陈老哥最后一程...”
他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蛊惑。
“不过,叶仙子,苏大人,各位上仙!这接连出事,吊死的吊死,影子杀人的杀人...太邪性了!依小老儿看,这分明是山神爷动了真怒!咱们凡人,哪能跟山神爷较劲?趁早...该避避风头才是啊!”
他这番话,看似劝慰,实则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刚刚被苏明威压暂时压下的恐惧,瞬间又被点燃,而且烧得更旺。
“王掌柜说得对啊!是山神爷!快跑吧!”
“药...药还收吗?王掌柜?我那点百年老藤根...”
“收!当然收!”
王富贵立刻接口,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奇货可居的得意。
“不过嘛...这光景,山神爷发怒,进山采药那是提着脑袋玩命!风险太大!价格嘛...唉,只能先按平时的一半算了!大家伙体谅体谅,小老儿这也是提着脑袋做生意啊!”
“一半?!”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愤怒暂时压过了恐惧。
“王富贵!你这是趁火打劫!”
“就是!平日里压价就够狠了!现在还要减半?那是我们拿命换的!”
王富贵小眼睛一眯,丝毫不慌,反而摊了摊手。
“话不能这么说!现在这情况,谁敢保证收了你们的药,明天还有命卖出去?山神爷的怒火,那可是要人命的!我王富贵愿意担这个风险收,已经是看在乡里乡亲的情分上了!你们要是不乐意,大可以自己留着,或者...卖给别家?”
他嘴角勾起一丝讥诮,在这与世隔绝的雨中山村,除了他王记药铺,哪还有“别家”?
愤怒的声讨瞬间被噎住,村民们脸色铁青,拳头攥紧,看着王富贵那张油滑的脸,却又无可奈何。
药材是许多人家唯一的收入来源,尤其是那些年份久的山藤根、珍稀草药,更是救命钱。
如今被王富贵掐住了命脉。
混乱、恐惧、贪婪、愤怒...
种种情绪在暴雨中发酵、碰撞。
叶启灵眉头紧锁,看着王富贵那副嘴脸,掌心金灵珠的光芒微微波动。
苏明在屋内,将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眼神愈发冰冷。
“上仙!上仙救命啊!”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的老者,不顾一切地扑到叶启灵布下的土元力光晕前,老泪纵横,正是不周村的村长赵德顺。
“求上仙主持公道!这...这接二连三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王掌柜他...他这...”
老村长指着王富贵,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更多指责的话,形势比人强。
苏明从弥漫血腥的屋内走出,黑色的身影带着一股沉凝的压力。
他的目光掠过哭诉求告的老村长,扫过群情激愤却又无可奈何的村民,最后定格在王富贵那张写满精明算计的脸上。
“公道?”
苏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死者的公道,自会查明。活人的公道...”
他看向王富贵,眼神锐利如刀。
“也要看是否...问心无愧。”
王富贵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了一下,随即又挤出笑容。
“苏大人明鉴!小老儿一向本分经营,童叟无欺!这...这山神爷发怒,也不是小老儿能左右的啊!这公道...从何说起?”
苏明不再看他,转向老村长,语气稍缓:“村长,两处命案现场,需封锁。老李头的尸体还在后山坳,烦请安排几名胆大心细的青壮,在雨停后协助收敛。陈药师家中,暂时由我们看管。”
“好!好!老朽这就去办!”
赵村长如同抓住了主心骨,连声应道,立刻转身去组织人手。
“另外...”
苏明目光扫向混乱的人群。
“村中青壮,三人一组,轮班巡夜。遇事敲锣示警,不得单独行动。妇孺老弱,入夜紧闭门户。凡有异动,即刻报来。”
他的安排条理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慌乱的人群仿佛找到了暂时的秩序,稍稍安定下来。
王富贵眼珠转了转,还想说什么,却被苏明一个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讪讪地带着家丁退入人群。
“若兰,如何?”
苏明转向屋内。
姜若兰已初步完成勘验,站起身,脸色凝重,将那个盛放着几份样本的白玉瓷瓶递给苏明。
“苏明,伤口处和指缝残留物中,都检测到了微量的毒素,与我之前在古藤树下发现的墨绿色粘液毒性一致,有强烈的致幻和麻痹神经作用,并能引发生物体内气血逆乱。陈药师死前心脉的极度紊乱,眼部的异常,很可能就是这种毒素和...那诡异景象共同作用的结果。”
她看了一眼墙壁上那诡异的影子药锄。
“而且,死者指甲缝里,除了砖屑血泥,还有一点...极细微的、带着特殊药味的粉尘,颜色发灰,我怀疑是某种药粉的残留。需要进一步确认。”
苏明接过瓷瓶,目光落在瓶内那几份颜色各异的样本上,又抬眼看向墙壁上那柄锈迹斑斑的药锄。
“药粉...药锄...”
他低声自语,眼中寒芒闪烁。
“看来,这影子杀人的把戏,关键就在这间屋子本身。”
他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巨大的药柜,散落的药具,墙壁上挂着的各种晒干的草药标本...
“启灵,维持结界。无双,继续感应残留,尤其是那些‘嫁接’点的细节。若兰,重点检查屋内的所有药材、药粉,特别是墙角、阴影处,寻找那种灰色药粉的来源。”
苏明迅速下令。
“这间屋子,就是凶手布下的...第二个‘古藤树’!”
屋外,暴雨依旧倾盆。
王富贵在人群中,看着被土黄色光晕笼罩的屋子,小眼睛里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低声对身边一个心腹家丁吩咐了几句。
那家丁点点头,悄悄挤出人群,身影消失在雨幕深处,朝着村后某个方向快速跑去。
夜色,在风雨和死亡的阴影中,悄然降临不周村。
恐惧并未散去,只是潜入了每一扇紧闭的门扉后。
而探案团的四人,则在这间充满血腥和药味的死亡密室里,开始了抽丝剥茧的搜寻。
墙壁上,陈药师那定格在惊恐绝望中的影子,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