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沈清辞每日按时晨昏定省,在赵氏和其他奶奶面前扮演着合格的木头人,回到墨韵堂便深居简出,仿佛真的认命了一般。连送饭的丫鬟都似乎习惯了这位新世子妃的沉默,放下食盒便走,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
但沈清辞并未闲着。她让春桃借着在院子里活动的机会,暗暗记下了墨韵堂仆役的轮值时间和大致规律。她发现,除了钱妈妈是赵氏的绝对心腹,常驻正房照料世子外,其余仆妇丫鬟似乎也分作两派,一派以钱妈妈马首是瞻,行事谨慎;另一派则显得有些散漫,对世子的病情似乎并不十分上心。
而那个煎药的婆子,姓孙,是钱妈妈的远房亲戚,平日里沉默寡言,除了煎药,几乎不与人交谈。药渣的线索似乎就此断了。
第三日夜里,天气骤变,狂风卷着雪粒子,打得窗户噼啪作响。沈清辞吹熄了灯,却并未入睡,只是和衣靠在床头,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什么。春桃熬不住,已经在地上铺的褥子里睡着了。
子时刚过,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一阵急促的、压抑的咳嗽声,隐隐从正房方向传来,打破了夜的寂静。那咳嗽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中间还夹杂着痛苦的喘息。
沈清辞瞬间坐直了身体。来了!
几乎是同时,正房那边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和低语声,钱妈妈急促的指挥声隐约可闻:“快!快去禀报夫人!……药!把温着的药端来!”
墨韵堂像一锅被投入石子的温水,瞬间躁动起来。
沈清辞立刻推醒春桃,低声道:“快,穿上衣服,我们过去。”
春桃睡得迷迷糊糊,闻言吓得一激灵:“小、小姐?过去?钱妈妈不是说……”
“世子病危,我作为妻子,岂能安坐一旁?”沈清辞语气坚决,已经迅速披上了那件半旧的披风,“这是规矩,也是机会。”
她必须抓住这个混乱的时机,光明正大地进入正房,亲眼看看那位世子爷的状况!
主仆二人刚推开房门,刺骨的寒风便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正房那边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沈清辞拢紧披风,毫不犹豫地踏着积雪,快步走向正房。
刚到门口,就被一个面生的婆子拦住了,语气生硬:“世子妃,里面乱得很,您还是回房歇着吧,莫要添乱。”
沈清辞停下脚步,并未硬闯,只是提高了声音,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哽咽,确保里面的人能听见:“妈妈!我听说世子不好了!我是他的妻子,让我进去看看他!哪怕……哪怕只是端茶送水,尽一份心也好啊!”
她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凄楚无助。
这时,钱妈妈从里面掀帘出来,脸色凝重,看到沈清辞,眉头紧皱,显然也觉得她此刻出现是添乱。但沈清辞那句“妻子”和“尽心”的话,站在礼法上,她无法直接驳斥。
就在钱妈妈犹豫的瞬间,屋内传来赵氏疲惫而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让她进来吧!站在外面吵嚷像什么样子!”
钱妈妈只得侧身让开。
沈清辞低眉顺眼地快步走进内室。浓重的药味和一种病人身上特有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赵氏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揉着眉心,一脸憔悴。几个丫鬟婆子端着水盆、药碗,屏息凝神地站着,大气不敢出。
拔步床的帐幔已经掀开了一半。沈清辞的目光,终于第一次,清晰地落在了她那位名义上的夫君——永宁侯世子萧景珩的脸上。
那是一张极其苍白、瘦削得脱了形的脸,眼窝深陷,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静静地躺在那里,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但他的五官轮廓极为俊朗,即使被病痛折磨至此,依旧能看出原本的风采。
然而,就在沈清辞目光扫过他搭在锦被外的手时,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那只手,指节分明,苍白消瘦,但在食指的指腹和虎口处,却有着一层……极难察觉的、淡淡的薄茧。
那不是久病卧床之人该有的茧子!那更像是……长期握笔,或者,习武之人惯用某种兵器留下的痕迹!
一个缠绵病榻、奄奄一息的人,手上怎么会有这种茧?
沈清辞心中巨震,但脸上却不敢流露出分毫。她迅速低下头,做出悲伤难抑的样子,走到床边,颤声唤道:“世子……世子爷……”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似乎被她的声音惊动,又或许是咳疾再犯,猛地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一只手无意识地挥动,恰好打翻了床边小几上的一碗刚端来的汤药!
“哗啦!”药碗摔得粉碎,漆黑的药汁溅了一地,也溅了几点在沈清辞的裙摆上。
“哎呀!”屋内响起一片低呼。
赵氏猛地站起身,脸色难看至极:“没用的东西!连个药都端不稳!还不快收拾了!”
沈清辞却仿佛被吓呆了,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狼藉,又看看床上痛苦喘息世子,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这次倒有几分真实,是被那刺鼻的药味和突如其来的变故激的),扑到床边,带着哭腔道:“世子爷!您怎么样?您别吓妾身啊!”
在旁人看来,这完全是一个被丈夫病危吓坏了的新妇的正常反应。
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当她的手看似慌乱地想要去安抚世子时,指尖却极其迅速而隐蔽地,在世子那只带着薄茧的手腕上,轻轻按了一下。
脉搏……虚弱,但并非气若游丝!而且,跳动的节律,隐隐透着一丝……刻意压制的紊乱!
沈清辞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位世子爷,他的病……恐怕大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