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太和殿。
今夜的皇宫,灯火亮如白昼,一层流光溢彩铺满了殿顶的琉璃瓦。
殿内,丝竹悦耳,宫娥们的身影翩跹,将一道道御膳佳肴,如流云般奉至席间。
此为庆功宴。
专为林黛玉和水溶而设。
“林爱卿,水溶爱卿,此番广州大捷,扬我大周国威,二位居功至伟!”
龙椅之上,皇帝脸上泛着酒后的红光,高举金杯。
“朕心甚慰!赏!”
尖细的唱喏声划破乐声,太监展开了明黄的赏赐清单。
金银、珠宝、良田、美宅,仿佛不要钱的流水,一道道砸了下来。
最后,皇帝的目光定格在黛玉身上,朗声笑道:“朕闻‘红楼商号’乃林爱卿一手创办,利国利民,功在社稷。今日,朕便赐其‘皇家第一商号’之名,赐金字牌匾,悬于总号门楣!”
“谢主隆恩!”
百官起身,山呼万岁。
无数道目光,或羡或妒,或深或浅,尽数汇聚于那个安坐不动的少女身上。
她身着二品大员的朱红朝服,云肩霞帔,面上却未施半分粉黛。
那张素净的脸,在满殿的珠光宝气与人间富贵中,反而透出一种冰雪般的质感。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荣耀,她只是起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声线平直。
“臣,领旨谢恩。”
没有一丝波澜。
这份过分的镇定,让席间几只老狐狸的眼皮,都忍不住跳了跳。
宴会的气氛被推至顶峰。
新晋的太子,三皇子端着酒杯,带着一脸揉碎了的真诚,快步走到水溶和黛玉面前。
“北静王兄,林妹妹!”
他这一声“林妹妹”,叫得亲热无比,仿佛他们真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
“这杯酒,孤,一定要敬你们!若非二位力挽狂澜,我大周的南大门危矣!你们是国之柱石,是定海神针!”
太子说得情真意切,眼眶都微微泛红。
水溶举杯,神情淡漠。
黛玉甚至没有看他,只是用指尖,极轻地摩挲着手中那只白玉酒杯。
杯壁的冰凉,是她在这浮华喧嚣中,唯一的清醒剂。
演。
都接着演。
她心底一声嗤笑。
这满殿的君臣父子,兄友弟恭,不过是一场盛大而虚伪的演出。
可惜,她拿的是早已知晓结局的剧本。
就在这烈火烹油的气氛顶点。
“当。”
一声极轻的脆响。
是皇帝将手中的金杯,放回了龙案之上。
声音不大。
却像一道无形的敕令,瞬间斩断了满殿的丝竹管弦。
所有欢声笑语,在同一秒凝固。
上一刻还热浪翻涌的大殿,下一刻,死寂得能听见邻座之人骤然加速的心跳。
皇帝的脸上,依旧挂着笑。
一种长辈看晚辈的和蔼笑容。
他的目光,越过一张张僵住的脸,精准无误地,落在了水溶的身上。
“水溶啊。”
他开口,语气熟稔亲切。
“你为国征战多年,东征西讨,劳苦功高。”
“自古名将功成,也当解甲归田,享受天伦之乐了。”
这几句话,像一桶腊月的冰水,从每个人的天灵盖,浇到了脚后跟。
满朝文武,瞬间屏息。
来了。
卸磨杀驴,鸟尽弓藏。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敲打,来了!
水溶心中剧震,面上却不见分毫,立刻离席,撩袍跪于殿中。
“为皇上分忧,为国尽忠,是臣的本分。”
他的声音沉稳如山,听不出任何情绪。
“臣,不敢居功。”
皇帝的目光落在水溶低垂的头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摆了摆手,用一种不容任何人置喙的,全然是“为你好”的口吻说道:
“你的忠心,朕自然知道。”
“不过,你的婚事,也确实该办了,总不能一直耽搁下去。”
来了。
黛玉捏着酒杯的指节,一寸寸收紧。
真正的戏肉,终于上场。
皇帝的声音继续在死寂的大殿中回响。
“朕看,安郡王家的女儿,就很好。”
“知书达理,贤良淑德,与你正是良配。”
“朕今日,便为你们指婚,以示恩宠!”
“即日完婚!”
轰!
这道旨意,比西洋舰队那上百门火炮齐发的动静,还要震慑人心。
整个太和殿,陷入一片坟墓般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三个人身上疯狂地来回扫视。
龙椅上含笑的皇帝。
跪在地上,如同一尊石雕的水溶。
以及……
那个从头到尾,连坐姿都没有变过的,林黛玉。
谁人不知,当初皇帝为了拉拢水溶,为了让林黛玉死心塌地去广州卖命,曾亲口许诺,凯旋之日,便为二人赐婚。
言犹在耳。
如今,仗打赢了,西洋人退了。
林黛玉和水溶的声望,在民间如日中天,甚至隐隐盖过了皇室。
所以,皇帝怕了。
他要拆散这对权势滔天的组合。
他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撕毁自己的承诺,再狠狠地,将他们的脸踩在脚下!
这哪里是赐婚?
这分明是诛心!
一道道夹杂着同情、怜悯、与幸灾乐祸的目光,刀子般射向黛玉。
他们在等。
等她失态,等她脸色煞白,等她摇摇欲坠。
等这个刚刚被捧上神坛的女子,被皇帝一道旨意,瞬间打落凡尘,摔得粉身碎骨。
然而。
黛玉只是端着酒杯。
她能感觉到,那杯中的御酒,正随着她手腕极细微的颤动,漾开一圈圈涟漪。
终于来了。
她早就知道。
这位多疑的君主,绝不可能容忍一个手握兵权、财权,还深得民心的组合,安然存在。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崩溃。。
在全场惊愕的注视下。
黛玉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看皇帝,也没有看跪在地上的水溶。
她只是端着那杯酒,一步,一步,走向大殿中央。
高跟的鹿皮小靴,踩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每一下,都敲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她走到水溶身边,停下。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的动作。
她举起酒杯,对着依旧跪在地上的水溶,遥遥一敬。
随即,仰头。
杯中酒,一饮而尽。
动作利落,潇洒,带着一股焚心刺骨的决绝。
饮尽,她反转手腕,杯口朝下。
空了。
做完这一切,她终于抬起眼,清凌凌的目光,第一次,笔直地刺向了龙椅之上的皇帝。
她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一丝一毫被羞辱的痕迹。
只有一抹极淡的,近乎于嘲弄的笑意。
“皇上。”
她开口,声音清冽如冰。
“这杯酒,臣,敬您。”
“敬您,君无戏言。”
“敬您,言而有信。”
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无比。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皇帝的脸上!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话,吓得魂飞魄散!
疯了!
这个林黛玉,是疯了吗?!
她竟敢当众讽刺皇帝言而无信!
她这是在找死!
皇帝脸上的笑容,终于寸寸龟裂。
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瞬间阴云密布,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然而,黛玉却像没看见一样。
她随手扔掉酒杯,俯下身。
在水溶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话。
“王爷。”
“该你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