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指令,如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红楼内部炸开。
整个红楼商号这部庞大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运转起来。
探春几乎是红着眼睛,不眠不休,亲自坐镇调度。
京城内外,一座座不起眼的宅院被悄无声息地买下,连夜改成收容妇孺的“善堂”。
一队队精干的管事妈妈,带着成车的米粮布匹、伤药炭火,奔赴那些曾经高不可攀,如今却沦为人间炼狱的府邸门口。
一场以慈善为名的,大规模“人口争夺战”,在天子脚下无声地拉开序幕。
黛玉站在潇湘馆的最高处,遥望着京城各处升腾起的炊烟。
她知道,她这步棋走得有多险。
收容罪臣家眷,哪怕打着慈善的名义,也是在皇权倾轧的边缘疯狂试探。
但她更知道,从她燃掉元春那封信的瞬间开始,她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要么,做一枚随时可以被丢弃的废子。
要么,就成为这棋盘上,最让执棋人头疼,甚至能反噬其身的,过了河的卒。
而就在黛玉运筹帷幄,准备将贾府这块已经烂掉的招牌,彻底敲骨吸髓,化为自己手中新筹码的时候。
另一场针对她的,来自地狱的“复仇”,也悄然拉开了帷幕。
京郊,一座阴暗潮湿的破庙里。
贾宝玉披头散发,身上的锦衣华服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沾满了污泥和馊水的恶臭。
他那双曾经清澈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布满血丝,充斥着一种野兽般的疯狂与怨毒。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一张泛黄的草纸。
那是他用咬破手指写下的“血书”。
上面,密密麻麻,全都是林黛玉的“罪证”。
他没有写那些神神鬼鬼的妖术之说,他如今恨到极致,反而生出了一丝阴毒的“理智”。
“罪女林黛玉,心性狠毒,以商号为名,行兼并之实,巧取豪夺,致荣国府财源枯竭,此其罪一!”
“蛊惑北静王水溶,结党营私,豢养私兵‘潇湘卫’,于京中横行,图谋不轨,此其罪二!”
“勾结凤姐,暗中转移家产,掏空国公府百年基业,致我阖府上下,一朝倾覆,家破人亡,此其罪三!”
“其名下善堂,名为收容,实为收买人心,网罗罪臣家眷,意图不明,此其罪四!”
每一个字,都淬着他滔天的恨意。
家没了。
疼爱他的老祖宗,威严的父亲,温和的母亲,全都成了阶下囚。
那些曾经围着他笑语嫣然的姐姐妹妹们,如今不知流落何方,生死未卜。
为什么?
他一遍遍地问自己,最终所有的恨意都指向了一个名字。
林黛玉!
是她,是她毁了他的一切!
他要报仇!他要让林黛玉,为贾府的一切,付出血的代价!
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凑了过来,看着那封血书,眼中闪过贪婪的光。
“宝二爷,这状子写得是够狠,可要送到那位主儿手里,这价钱……”
宝玉猛地抬起头,一把扯下腰间那块他视若性命的“通灵宝玉”,狠狠砸进男人怀里。
“够不够?”
那块玉,温润通透,霞光流彩,男人眼睛都直了。
他一把将玉揣进怀里,连连点头。
“够!太够了!您放心,小的我自有门路,保证将这封信,完完整整地递到中宫娘娘的凤驾之前!”
坤宁宫。
皇后捏着那封带着血腥气的信纸,气得指尖都在发白。
但那双丹凤眼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喜的火焰。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她正愁抓不到水溶那个混蛋的把柄,更恨皇帝对那个林家孤女的莫名纵容。
这封信,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利器!
林黛玉!
勾结亲王,豢养私兵,掏空国公府,收买罪臣家眷……
好!好得很!
这些罪名,每一条都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插在皇帝最忌讳的心窝上!
至于这信是真是假,重要吗?
重要的是,这把刀,够不够利!
“来人!”皇后猛地站起身,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狠厉,“摆驾!本宫要去见皇上!”
御书房。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听闻皇后求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皇上!您要为这江山社稷做主啊!”
皇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呈上一份她连夜命人誊抄整理好的奏疏,声泪俱下。
她并未直接拿出那封疯狗般的血书,而是将其中最恶毒、最诛心的几条罪状,用更正式、更具煽动性的语言重新包装了一遍。
“臣妾接到密报,妖女林黛玉,祸乱朝纲!其罪罄竹难书!此女不除,国将不国啊!”
她声情并茂地控诉着,着重强调了林黛玉勾结北静王,私自豢养武装,以及正在进行的“收买罪臣家眷”的举动。
最后一项,是她认为最致命的一击。
皇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他接过那份奏疏,慢条斯理地看了一遍。
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
他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皇后心中一喜,以为皇帝被自己说动了!
她立刻抬起头,眼中迸发出恶毒的光。
“启禀皇上!臣妾以为,应立刻派遣禁军,查封其所有善堂,将那妖女林黛玉打入天牢,严刑拷问!”
“并即刻彻查她名下的‘红楼商号’,抄没其不法家产,以充国库!”
“至于北静王,亦需禁足府中,详查其是否被妖女蒙蔽,以儆效尤!”
她的话,说得又快又急,生怕皇帝会反悔。
然而,皇帝听完,却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龙颜大怒。
他只是将那份轻飘飘的奏疏,放在了桌角。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皇后身上,那眼神深不见底,仿佛能看透她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皇后。”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让整个御书房的空气都变得沉重。
“你当了这么多年皇后,难道还不明白一个道理吗?”
皇帝顿了顿,拿起另一份奏报,在指尖轻轻敲了敲。
“这世上的事,不在于别人说了什么,而在于,朕想看到什么。”
他将那份奏报,扔到了皇后面前。
皇后颤抖着手捡起,只看了一眼,脸上血色尽失。
那是京畿卫的密报。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红楼商号林氏,感念圣恩,开设善堂,收容无辜妇孺,施粥赠衣,京中百姓无不称颂其德,感怀天子仁心……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说她收买人心,可百姓称颂的,是朕的仁德。”
“你说她勾结亲王,可北静王递上来的折子,是请求为国养兵,将‘潇湘卫’纳入边军序列,军费由红楼一力承担。”
“你说她掏空贾府……哼,”皇帝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一个被蛀虫啃空的百年门阀,也配让朕费心?”
“至于这封密报的来源……”
皇帝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直刺皇后的心脏。
“一个输光了一切,连祖宗基业都守不住的丧家之犬,他的疯话,你也信?”
“还是说……”
皇帝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如万钧巨石,狠狠砸在皇后的心上。
“你觉得,朕的棋盘,也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轰!
皇后只觉得脑中炸开一声巨响,整个人瘫软在地,汗出如浆,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看到的不是一个被蒙蔽的丈夫。
她看到的,是一个洞悉一切,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冷酷的帝王!
她以为自己递上了一把刺向敌人的刀。
却惊骇地发现,自己不过是撞上了执刀人那双冰冷的眼睛。
而那把刀,从始至终,都牢牢握在帝王自己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