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如同沉入万米深海的、充满压迫感的黑暗。意识像破碎的浮冰，在冰冷刺骨的能量余波中载沉载浮。剧痛的记忆如同烙印，刻在灵魂的每一个角落，提醒着之前在b9测试场那濒临毁灭的瞬间。
陆沉渊感觉自己被撕碎，又被某种力量强行糅合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厚重的黑暗。他艰难地、仿佛挣脱泥沼般，撬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他依旧躺在那个古老祭坛的边缘，身下是冰冷的、镌刻着诡异纹路的黑色石材。空气中那令人疯狂的“源质”低语和嘶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深沉的寂静，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原本弥漫的、浓郁到化不开的幽蓝色光雾，也变得稀薄了许多，如同退潮后的薄纱，勉强勾勒出这个冰川洞穴的轮廓。
那颗悬浮在祭坛上方的幽蓝晶体，依旧在那里，但光芒内敛，不再散发那摄人心魄的能量波动，只是静静地旋转着，仿佛一颗沉睡的眼眸。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伴随着全身无处不在的、骨头仿佛被碾碎般的剧痛，清晰地传递到大脑。他尝试动弹一下手指，回应他的是一阵钻心的酸麻和无力感。之前的能量冲击，几乎彻底摧毁了他的身体机能。
但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枚被他狠狠砸向祭坛的徽章，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手边不远处的纹路上。它不再滚烫，恢复了冰冷的金属质感，只是表面那飞鸟的图案，似乎变得更加清晰灵动，隐隐流动着一层极其淡薄的、与祭坛纹路同源的微光。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他感觉到自己体内，似乎多了一些……东西。
并非实体，而是一种奇异的“连接感”。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冰冷的丝线，一头系在他的意识深处，另一头，则遥遥指向两个方向——一个，是近在咫尺的祭坛和那颗幽蓝晶体；另一个，则穿透了层层冰壁与阻隔，指向一个他魂牵梦绕的方向……
苏晚晴！
这种连接感并非清晰的信息传递，更像是一种模糊的方位指示和……状态感知？他能隐约感觉到，那个属于苏晚晴的“点”，虽然依旧微弱，仿佛风中残烛，但之前那种急剧恶化、即将崩溃的趋势，似乎……停止了？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趋于稳定的迹象？
是因为最后时刻，那个冰冷AI声音所说的“能量分流”和“终极保护协议”吗？因为他拼死的干扰，导致原本可能导向苏晚晴的毁灭性能量被中止或改变了？
还有那句【协议重置……等待……完整‘钥匙’……】……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翻腾，但此刻，生存和脱困是首要任务。
他艰难地偏过头，看向能量漩涡的入口方向。那道扭曲的光门依旧存在，但似乎也变得稳定了许多，不再剧烈波动。陈博士和那些“清道夫”还在外面吗？他们是否监测到了里面发生的剧变？
必须尽快恢复行动能力。
陆沉渊闭上眼，摒弃杂念，开始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气力，配合着那种奇异的“连接感”，去引导、安抚那些在体内乱窜的、属于“源质”的残余能量。这个过程痛苦而缓慢，如同在满是玻璃碎片的血管中引导水流。但令他惊讶的是，当他集中精神时，那种与祭坛和徽章的连接感会变得稍微清晰，仿佛能借助它们散发出的某种稳定场，来抚平体内的能量乱流。
这徽章和祭坛，不仅仅是钥匙和信标，它们本身似乎也具备某种……稳定和调和的作用？
时间在寂静和痛苦的恢复中一点点流逝。
就在他感觉恢复了一丝力气，勉强能够坐起身时——
“嗡……”
能量漩涡轻微波动了一下，一个身影有些踉跄地穿了进来。
是陈博士。
他看起来比之前狼狈了许多，白色的研究服上沾着些许污渍，金丝边眼镜也有些歪斜，脸上那惯常的温和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疑、狂热和一丝难以掩饰疲惫的表情。他手中紧紧握着那个闪烁着红光的微型控制器，四名“清道夫”紧随其后，枪口若有若无地指向陆沉渊。
“你竟然……还活着？”陈博士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上下扫视着瘫坐在祭坛边的陆沉渊，尤其是在他手边那枚徽章和祭坛本身停留了许久，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而且……这里的能量场……稳定了？你对‘源质核心’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
陆沉渊靠在冰冷的祭坛上，微微喘息着，抬起眼皮，用那双依旧冰冷，却似乎沉淀了一些更深邃东西的眼眸看向陈博士，声音沙哑地开口：“我……似乎触发了……一些……你们也不知道的……东西。”
他故意说得断断续续，既是身体真实状况的体现，也是一种试探和误导。
陈博士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快步走到祭坛边，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那颗沉寂的幽蓝晶体，然后目光死死盯住陆沉渊：“说！你到底知道了什么？！那些纹路……还有你的徽章！”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祭坛纹路与徽章图案的关联，以及此刻环境的不同寻常。
陆沉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苏晚晴……怎么样了？”他需要确认自己的感知是否准确。
陈博士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首先关心的是这个，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她？很奇怪……就在刚才，她生命体征突然停止了恶化，甚至……有轻微回升的迹象。仪器检测到一股不明来源的温和能量场笼罩了她的舱体，暂时稳定了她的状态。”
他眯起眼睛，盯着陆沉渊：“这和你有关？”
果然！陆沉渊心中稍定。那个“终极保护协议”和“能量分流”似乎真的起了作用，以一种陈博士都无法理解的方式暂时保护了苏晚晴。
“或许……是‘源质’本身的……选择。”陆沉渊模棱两可地说道，将原因推给那神秘莫测的“源质核心”，同时暗中观察着陈博士的反应。
陈博士果然被这个说法吸引了，他看向那颗幽蓝晶体的目光变得更加狂热：“源质的选择……难道‘核心’真的拥有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意识？它认可了你的‘潜力’，甚至……为了保护另一个‘钥匙’而干预了进程？”
他的自言自语透露出重要的信息：他也认为苏晚晴是“钥匙”的一部分！并且，实验室对“源质核心”的认知似乎也存在盲区！
陆沉渊趁热打铁，用带着一丝虚弱和嘲弄的语气说道：“你们……自以为掌控了一切……但连这‘核心’真正的……力量与意志……都一无所知。所谓的‘净化’……或许只是……它真正目的的……一小部分……”
他这是在利用信息差，故布疑阵，扰乱陈博士的判断，为自己争取时间和机会。
陈博士的脸色变幻不定，显然陆沉渊的话击中了他内心的某些疑虑。作为技术总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从冰川深处发掘出的“源质核心”蕴含着远超当前科技理解的力量，很多现象无法用现有理论完美解释。
“你到底……从‘核心’那里得到了什么信息？”陈博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陆沉渊缓缓抬起手，指向祭坛上那些散发着微光的纹路，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徽章，最后目光落在陈博士手中的控制器上，意味深长地说道：“它告诉我……真正的‘权限’……不在你手里那个……小玩意儿上。”
陈博士下意识地握紧了控制器，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阴鸷。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陆沉渊手边那枚徽章，突然再次亮起了柔和的白色光芒！与此同时，祭坛上的纹路也与之呼应，光芒流转！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一直被陈博士紧握在手中的那个微型控制器，其闪烁的红灯骤然变成了急促的、代表最高警报的深红色！并且发出“嘀嘀嘀”的刺耳尖鸣！
“怎么回事？！”陈博士惊骇地看着手中失控的控制器。
【警告！检测到未知权限介入！核心协议优先级变更！】
【‘保护’协议权重提升！‘净化’指令部分冻结！】
【检测到‘钥匙’载体状态稳定请求！授权临时能量供给！】
【警告！外部防御系统遭到持续性高强度攻击！能量屏障完整性73%……71%……】
一连串冰冷的、毫无感情的AI提示音，并非从控制器，而是仿佛从祭坛本身、从整个b9层的空气中响起！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陈博士和那些“清道夫”的脸色瞬间大变！
陆沉渊心中却是猛地一跳！是那个底层AI！它果然被激活了！而且，似乎因为之前“协议重置”和“完整钥匙”的缺失，它开始执行更倾向于“保护”的逻辑，甚至……在回应他内心希望苏晚晴稳定的潜意识诉求？并且，外部攻击竟然如此猛烈，连实验室的防御系统都快要撑不住了？
机会！这是绝佳的机会！
他强撑着祭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尽管身体依旧剧痛虚弱，但他挺直了脊梁，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剑，直视着惊慌失措的陈博士，声音带着一种仿佛与这古老空间融为一体的冰冷与威严：
“看来……‘核心’已经做出了选择。”
“你们所谓的掌控……到头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祭坛上的纹路光芒大盛！那枚徽章自动悬浮而起，停留在陆沉渊的胸前，散发出的白光将他笼罩，让他苍白染血的面容看起来如同从冰川中走出的神只（或者说……恶魔）。
而那四名“清道夫”手中的武器，指示灯突然全部熄灭！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制断开了能源！
整个b9层，唯一还在闪烁的，只剩下陈博士手中那不断发出刺耳警报、却完全失控的深红色控制器！
陈博士看着眼前这超乎理解的一幕，看着在那白光笼罩下、眼神冰冷的陆沉渊，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混合着信仰崩塌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赖以维系一切的知识、技术、权力，在这个古老的“源质核心”和它所“选择”的“钥匙”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不……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踉跄着后退。
陆沉渊没有理会他，他闭上眼睛，全力感受着那种奇异的连接感，尤其是与苏晚晴的那一丝联系。他能感觉到，一股温和而纯净的能量，正透过这种连接，源源不断地、跨越空间注入到苏晚晴所在的方位，滋养着她濒临崩溃的身体。
还不够……需要更近……需要彻底中断那个该死的“净化”程序！
他的意识，顺着那连接感，如同触手般，尝试着向祭坛、向那颗幽蓝晶体延伸。
【请求……中断对标记个体‘苏晚晴’的……所有强制性程序……】他在心中默念。
祭坛纹路的光芒微微波动。
幽蓝晶体轻轻旋转了一下。
冰冷的AI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确认的意味：
【请求接收。权限验证……基于‘协议重置’及‘钥匙’部分权限……授权临时中止指令。】
【指令已发送至b7单元：tS-07。强制净化程序已暂停。维持基础生命供给及稳定能量场。】
成功了！
陆沉渊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虽然只是“临时中止”，但这为营救苏晚晴争取了最关键的时间！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锁定在面如死灰的陈博士身上。
“带我去b7。”他的命令简洁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宰。
陈博士身体一颤，看着悬浮的徽章，看着失效的武器，看着那仿佛活过来的祭坛和晶体，最终，一丝挣扎在他眼中闪过，化为了彻底的屈服。
他知道，在这场人与“神”的博弈中，他……以及他背后的傅瑾行，可能从一开始，就低估了对手，也高估了自己。
“……是。”陈博士低下头，声音干涩地应道。
陆沉渊不再看他，迈开依旧疼痛但坚定无比的步伐，向着能量漩涡走去。
胸前的徽章散发着指引的光芒。
冰封的心，因那一丝遥远的连接而滚烫。
狩猎，开始了。
而这一次，猎手与猎物的位置，已然颠倒。
（第6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