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彦成在镇北侯府的客房住了也有小半个月了。
伤势虽然一点点在恢复,但是其中的各种坎坷也是颇多。
初夏的深夜,天气已经开始炎热,夜晚没有风的时候,在屋里待一会儿都能出汗。
宋彦成伤口许是浸了汗液的缘故,突发炎症,起了高烧,整个人陷入了昏迷,浑身滚烫。
嘴唇干裂,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林蓁蓁提着药箱冲进屋时,宋彦成的呼吸已有些急促。
她二话不说掀开他的衣襟,只见肩背的伤口红肿发亮,边缘还泛着淡淡的脓色。
“快拿烈酒来,再烧壶开水!”
林蓁蓁语速极快,手上已摸出银针,在烛火上燎了燎,迅速扎进宋彦成伤口附近的穴位。
这一忙就是大半夜。
她先用烈酒清洗伤口,换了新的药膏包扎,又喂了退烧药,直到烛火燃尽半根,宋彦成的呼吸才渐渐平稳,烧也退了些。
林蓁蓁擦了擦额角的汗,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坐在外间的竹椅上喘气,还不忘嘱咐守在一旁的小厮。
“若他再发热,或是哼唧得厉害,立刻叫我。”
小厮刚应下,就见陆聘掀了帘子进来。
她穿着一身月白的寝衣,显然是被惊动了,发髻松松地挽着,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睡意,眼神却清明得很,一进来就往内室望。
“宋副将怎么样了?”
“烧退了些,就是还没醒。”
林蓁蓁揉着太阳穴,“我守了半夜,实在撑不住,让小厮盯着......”
话还没说完,就见陆聘走到内室门口,对那小厮说道:“你去外间歇着吧,这里我来守。”
小厮愣了愣,有些犹豫:“可是二少夫人说......”
“我知道分寸,若有动静,我会叫你。”
陆聘的声音很轻,“守了这么久,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小厮看了看林蓁蓁,见她点头,便退了出去。
外间很快没了动静,只剩内室里烛火跳动的光影。
陆聘走到床边,俯身摸了摸宋彦成的额头。
还是烫的,只是比刚才好了些。
她端过一旁的铜盆,把毛巾浸在凉水里,拧干后轻轻敷在他的额头上。
这动作她做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他。
宋彦成的眉头依旧皱着。
陆聘看着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在花园里撞见他的情景。
他当时正扶着廊柱咳嗽,肩背绷得笔直,见了她,只淡淡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那时她还以为,他是厌烦与侯府的人牵扯,可此刻看着他滚烫的脸,心里却莫名地发紧。
她又换了次毛巾,刚要把他脖颈处的汗擦干,手腕忽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攥住。
力道大得惊人,像铁钳似的,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陆聘吓了一跳,本能地想挣脱,却听宋彦成在昏迷中低低的呢喃。
“......聘儿......别走......”
“聘儿”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陆聘心上。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他在叫她?
叫她聘儿?!
她怔怔地看着宋彦成,见他嘴唇动了动,又断断续续地吐出几句话。
“......边关苦......风大......粮食也少......我不能......不能让你等我......不值得......”
这些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她心里的锁。
她终于明白,他之前的疏远沉默,不是不在意,而是不敢在意。
他是边关将领,常年在生死线上挣扎,怕自己哪一天就埋骨沙场,怕耽误了她,更怕她跟着自己受颠沛流离的苦。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冰凉的水珠与滚烫的皮肤相撞,竟让宋彦成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陆聘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忽然想起自己那段失败的爱情。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原来真的有人会把她放在心上,哪怕自己身处险境,哪怕明明在意,却要故意推开。
陆聘任由他攥着手,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虽然烫得厉害,却让她觉得安心。
她哽咽着,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这个傻子......”
这一夜,陆聘没有离开。
她坐在床边,一遍遍换着毛巾,听着宋彦成时断时续的呢喃。
困了累了,她就趴在床边迷糊一会儿,头靠在他的手边。
轻轻一触碰就知道他有没有继续发烧。
这时候,她似乎也忽略了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
天快亮时,窗外透进一丝微光,屋中的烛火渐渐暗了下去。
陆聘醒过来,脖子酸得厉害,手也被宋彦成攥得发麻,却舍不得抽开。
她抬头看他,见他的眉头舒展了些,脸色也恢复了几分血色,烧显然是退了。
就在这时,宋彦成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还有些迷茫,看了看屋顶,又转向床边,当看到陆聘时,瞳孔微微一缩,攥着她手腕的手也松了些,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怎么在这里?”
陆聘看着他,眼眶又热了,却扯出一抹浅笑道:“你烧了半夜......”
宋彦成的脸微微泛红,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躲闪:“我......昨夜是不是说了什么?”
陆聘没有回答,只是拿起一旁的温水,递到他嘴边:“先喝点水吧,你的嗓子都哑了。”
宋彦成顺从的喝了几口,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的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守了一夜,头发也乱了,妆容也花了,但是,在他眼里却依旧好看。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陆聘看着他局促的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
“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先走了。”
“三......”
说着,她便有些僵硬的站起身往外走。
宋彦成再木头,此刻也不会感受不到陆聘对他的关心照顾。
可是,他没有勇气。
看着陆聘的背影,他猛的直起了身子,朝着门口处又探了半截身子,喉咙里有千言万语在涌动,却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