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盯着监控屏幕,眼睛发涩。他揉了揉太阳穴,手指在回放键上又按了一次。画面里三个身影贴着山壁移动,动作熟门熟路,像是踩过无数遍的路。他们穿着冲锋衣,背着登山包,看起来和普通游客没两样,可背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金属探测仪的杆子,还有一圈潜水绳盘得整整齐齐。
他抓起对讲机,声音压得很低:“罗令,东坡盲区,三个人,不对劲。”
罗令接电话时正站在校舍后窗前。天还没亮,风从山口灌进来,吹得窗框轻响。他没开灯,只把残玉握在手里,温的,但没震动。他知道这不是梦要来的征兆,是警觉在体内醒了。
“没走检查点?”他问。
“绕的,走老采药道。红外拍得不清楚,但动作不像是来玩的。”
罗令沉默两秒,“你带人盯住出口,别惊动。我去天机阁。”
他挂了电话,顺手从门后取下那根老竹棍。赵晓曼听见动静,从里屋出来,手里抱着一摞教案。
“又有人来了?”她问。
“不是游客。”他把竹棍别在腰后,披上外套,“昨晚的火还没灭,他们就敢伸手。”
她没拦他,只把教案放在桌上,转身从柜子里拿出手电和急救包,“我去文化站等消息。万一要录口供,得有人在。”
他点头,推门出去。
天机阁在村北山腰,石砌的基座嵌在岩层里,门是铁木包铜皮,三十年没换过锁芯。罗令一路没开灯,靠记忆踩着石阶往上。快到阁前时,他停住脚,蹲下身摸了摸地面。土是松的,有新脚印,而且不止一双。
他掏出对讲机,轻声:“王二狗,三个人都进去了。封后路,竹阵点火。”
“明白。”
远处传来几声短促的鸟叫,那是巡逻队的暗号。罗令站起身,走到门边。门没锁,虚掩着一条缝。他伸手推了推,门轴发出极轻的一声“吱”,像是被人抹过油。
他跨进去,脚步落在石板上,没出声。
阁内黑得彻底,只有墙上几道刻痕在微光下泛青。那是历代守阁人留下的标记,有的是年份,有的是警示。他没开手电,只靠着窗缝透进来的月光往前走。忽然,他听见右边传来一声轻响——是金属碰石头的声音。
他站定。
“出来吧。”他说,“再往里走一步,机关就动了。”
黑暗里静了几秒。
然后,一道手电光打在他脸上。
三个人站在内室门口,中间那个手里攥着刀,刀尖抵着一条黑狗的脖子。狗是王二狗养的,叫黑子,平时凶,见了熟人摇尾巴,现在被掐着嘴,只能呜咽。
“你是罗令?”拿刀的男人问。
“是。”
“让外面的人撤了,不然这狗先死。”
罗令没动,“你们不是游客。”
“我们是来拿回东西的。”
“什么东西?”
“不该问的别问。”另一人插话,手里拎着探测仪,“这地方本就没你们什么事。”
罗令看了眼黑子,狗耳朵耷拉着,眼里有血丝。他慢慢抬起手,示意外面别轻举妄动。
“你们祖上,也是干这行的吧?”他忽然问。
三人一愣。
“干这个的,三代以内,总有个人留下名字。”他转身,指向东墙,“天启三年,盗者张七悔,焚器叩首,誓不复犯。字还在,掌印也在。你们要是识字,该认得这规矩。”
没人说话。
“这狗,”罗令继续说,“护过三任守阁人。上一任死前,是它叼着药爬上来的。你们拿刀对着它,不怕祖宗夜里睁眼?”
拿刀的男人手抖了一下。
“我们不是来掘坟的!”旁边一人突然吼,“我们是被逼的!家里欠债,孩子住院,上面人说,只要拿到东西,一笔勾销!”
罗令没接话。他从怀里摸出残玉,让它垂在胸前。玉没亮,也没震,只是安静地挂着。
“我爹死在一场暴雨里,就为了护住一棵老树。”他说,“我没拿到一分钱赔偿。我守这儿,也不是为了钱。”
那人瞪着他,刀还举着,但手在抖。
赵晓曼这时走了进来。她没穿裙子,换了条工装裤,手里抱着一本旧书。她站在罗令身后,翻开书页,声音平稳:“《青山志·禁盗篇》有记:凡入此阁者,不论来意,若能诵悔文一篇,可得米一斗,路费三文,平安出山。”
她念得像上课,一字一顿。
“现在,米仓还开着。路费,我们也能凑。”
三个人全愣住了。
拿刀的男人低头看地,刀尖慢慢离开狗脖子。黑子挣开,一瘸一拐跑向罗令,后腿有血,但还能走。
“我爷……”其中一人忽然开口,声音发颤,“我爷以前也提过这规矩。说老辈人犯了事,要来这儿磕头,烧了家伙,才能回家。”
“那你该知道,”罗令说,“你们现在拿的刀,和三百年前那把,没两样。”
那人终于跪下。膝盖砸在石板上,声音闷响。
另两人也跟着跪了。拿刀的把刀放在地上,双手撑地,肩膀一抽一抽。
赵晓曼合上书,从包里拿出水和纱布,蹲下给黑子包扎。王二狗这时候带人进来,手里举着火把,身后跟着两个村民,都穿着巡逻队的红袖标。
“狗咋样?”王二狗问。
“皮外伤。”赵晓曼说,“骨头没事。”
王二狗啐了一口,“妈的,敢动我狗,废了都便宜你们。”
罗令摆手,“交给派出所。他们没碰文物。”
“你不问问他们背后是谁?”王二狗压低声音。
“问了也没用。”罗令看着地上那把刀,“人已经被逼到这份上,还能说出实话?”
王二狗咬牙,“可赵崇俨那边——”
“他已经进去了。”罗令打断他,“现在这些人,只是影子。残的,冷的,但没脑子。”
天快亮时,警车来了。三人被带走前,那个最先跪下的回头看了眼东墙,嘴唇动了动,像是在默念那行字。
村民陆续散去。王二狗蹲在门口抽烟,罗令站在天机阁中央,抬头看屋顶的木梁。那上面刻着星轨图,每年冬至正午,阳光会穿过天窗,落在“北辰”标记上。
赵晓曼走过来,手里拿着那本《青山志》。
“你说他们能改?”她问。
“不一定。”他说,“但至少,今天没流血。”
她点点头,把书递给他。书页翻到某一页,上面有一行小字被红笔圈了出来:“悔者,心归正途,天地自容。”
罗令没接,只看着窗外。
山外的雾正在散,第一缕阳光爬上石阶,照在门槛上那道旧划痕上——那是他父亲当年用刀刻的,一个“守”字。
王二狗把烟头踩灭,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老子熬了一夜,得睡会儿。”
他刚转身,忽然停住。
“等等。”他指着阁内角落,“那堆包里,怎么还有个铁盒?”
罗令走过去,蹲下打开背包。除了探测仪和绳索,确实有个锈迹斑斑的铁盒,边角刻着模糊的纹路,像是某种符号。
他伸手去拿。
盒子刚离地,残玉忽然一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