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玉在防水袋里震了一下,罗令猛地睁开眼。海水还在往下沉,沉船的影子已看不见,听海网的铜丝垂在身侧,不再颤动。他抬头,海面透下微弱的光,像谁在天上划了道口子。
他摸了摸颈间的防水袋,双玉贴着胸口,温的。
岸上还有事。
他踢动脚蹼,向上游。
浮出水面时,雨停了。山沟里的水还在流,但势头弱了,顺着古渠旧道往低处走。远处文化站的灯还亮着,有人影在动。他没往那边去,转身朝祭坛方向跑。
山路泥泞,鞋陷进泥里两次,他干脆脱了鞋,光脚踩在石棱上。每一步都硌得生疼,但他没停。残玉的震动越来越急,像在催他。
祭坛在村后高坡,三面环崖,只一条石阶通上去。罗令从侧坡攀爬,手抓着湿滑的岩缝,膝盖蹭破了皮。快到顶时,他听见电子音——
“倒计时,十分钟。”
声音从祭坛中央传来。
他伏低身子,贴着岩壁绕到后方。石阶入口拉了铁丝,挂着几枚铜铃,风一吹就会响。他蹲下,从背包里取出一段渔线,绑上小石子,轻轻抛过去,铁丝微微晃动,铃没响。
他翻过石堆,贴着祭坛外墙爬行。
祭坛是古越人留下的圆形石台,中间凹陷成坑,刻着螺旋纹路,据说是引水祭天用的。现在坑底干了,赵崇俨站在中央,脚边放着一个黑色背包,电线从包里引出,连向七处石缝。
他手里拿着遥控器,金丝眼镜反着冷光。
“你们护的不是根,是耻辱!”他突然吼出声,声音在山谷里撞了几下,“我赵家祖先献图求生,换来了三代荣华,那是活路!你们守这些破石头,守什么?守死?”
罗令没动。
“我今日以血祭之名,唤醒真正的历史。”赵崇俨低头看表,“只要炸开这祭坑,地下水脉重连,整个青山村会沉进地底。到时候,谁还敢说赵氏是叛族?谁还敢拿一卷破帛书定我祖宗罪名?”
他抬手,把遥控器举高。
罗令从腰后抽出青铜剑,剑身沾了海水,沉得厉害。他屏住呼吸,猛地掷出。
剑尖钉进石板,离赵崇俨脚边不到半尺,震得遥控器脱手飞出。赵崇俨低头去抓,罗令已冲上祭坛,一脚踩住遥控器。
“你祖先跪着求生,”罗令喘了口气,“我们祖先站着守根。”
赵崇俨抬头看他,嘴角抽了一下:“你懂什么?你不过是个被研究所踢出来的废物,靠做梦找古董?可笑!我赵崇俨读的是正经考古,穿的是唐装,讲的是学术,你凭什么跟我比?”
“凭这个。”罗令弯腰,从防水袋里取出双玉。
玉面温润,青光在边缘流转。他蹲下身,沿着祭坛中央的凹槽摸索,指尖触到一处缺口——形状与残玉完全吻合。
他把双玉按了进去。
咔。
一声轻响,像是锁扣闭合。
赵崇俨愣住:“你……你怎会知道这里?”
“我梦过。”罗令站起身,“梦了十年。”
话音落,祭坛四周的青铜构件缓缓升起,呈环形排列,每块铜板内侧刻着细槽,像是导流渠。石台边缘的铜环开始震动,发出低频嗡鸣。
“不可能!”赵崇俨后退两步,“这机关早就死了!没人能启动,除非……用人血祭!”
“这阵不用人祭。”罗令盯着铜板,“用的是‘根脉自净’。”
他话刚说完,山体深处传来闷响。
那是古越水闸开启的声音。
残余的洪水被彻底导流,顺着地下暗渠改道入海。祭坑底部的岩层迅速干燥,裂缝里的湿气蒸发,露出原本的岩床。赵崇俨脚下一滑,踉跄几步,踩在干石上。
“怎么会干?”他低头看脚,“炸药需要潮湿环境引燃,现在……现在引线烧不起来!”
罗令没答话,抬头看天。
云层裂开一道缝,光斜照下来,打在祭坛铜环上。青光顺着铜板槽道蔓延,汇入双玉所在的位置。玉面亮得刺眼,一道影像投在石壁上——
风暴中的海面,一艘红毛夷船靠岸。一名穿赵家族服的男子跪在船头,双手捧着一卷航海图。背后,三艘古越帆船正在沉没,桅杆断裂,船员落水挣扎。
影像静止在那一幕。
赵崇俨盯着画面,脸抽搐起来:“不……那是乱世求存,不是背叛!他救了族人!”
“他救了自己。”罗令声音不高,“三十万亡灵,换三千白银。你祖宗跪下了,你们家就再没站起来过。”
“你懂什么!”赵崇俨突然嘶吼,“我从小背《越绝书》,抄族谱,研究甲骨文,我比谁都想证明赵家清白!可你们呢?你们拿着一卷破帛书,就敢定罪?就敢毁我一生?”
“不是我们定的罪。”罗令看着他,“是历史。”
赵崇俨喘着粗气,低头看脚边的炸药包。引线还在烧,但火光微弱,到了接头处就熄了。他弯腰去摸背包,手指刚碰到拉链,脚下石板突然下沉半寸。
咔。
祭坛机关完成闭合。
四周铜板合拢成环,将他围在中央。石台边缘升起八根铜柱,顶端嵌着青铜铃,铃舌不动,却发出持续的震音。
这是困阵。
赵崇俨抬头看罗令:“你以为这样就赢了?我赵崇俨倒了,还有人会继续挖,继续改,继续让历史为活人服务!你们守的,不过是废砖烂瓦!”
罗令没说话,转身走向石阶。
他走到一半,停下。
“根在,人就在。”他说完,抬脚往下走。
身后,赵崇俨还在吼:“你们以为封得住历史?你们以为……”
声音被铜铃的震音压住。
罗令踩上泥地,脚底传来刺痛。他低头,脚掌被碎石划破,血渗出来,滴在石阶边缘。
他没回头。
山风从坡上吹下,带着湿土味。文化站那边传来人声,有人在喊李小虎的名字,还有孩子笑。竹龙还横在主渠口,铜环上残留着玉镯的划痕。
他摸了摸胸口的防水袋。
双玉安静了。
远处,第一缕晨光爬上村口老槐树的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