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暗流涌动,旧部星火
黎明前的铁壁城,是一天中最寒冷、最黑暗的时刻。风雪虽略有减弱,但寒意却仿佛能沁入骨髓,将整座城池冻成一块沉默的黑色巨岩。西城小院内,炉火早已熄灭,冷空气凝滞如冰,唯有里间卧榻上两道清浅而规律的呼吸声,证明着生机未绝。
顾九渊并未沉睡。《星枢秘典》的内力在他体内如暗河般缓缓流转,不仅驱散着严寒,更将他的五感提升至一种玄妙的境界。院外风雪声、更夫遥远的梆子声、甚至隔壁邻居压抑的咳嗽声,都清晰地落在他耳中。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昨夜探得的信息、王嬷嬷的警告、以及当前严峻的形势反复推演。
黑冰湖……三日后……陷阱……交易……“他们”要的人……
每一个词都如同沉重的砝码,压在北境本就岌岌可危的天平上。钱监军背后的黑手所图甚大,绝不仅仅是扳倒一个王贲那么简单。那黑袍人冰冷的语气,提及“京城好处”时的漠然,都让顾九渊嗅到了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阴谋气息。
不能再等了。必须抢在黑冰湖交易之前,与黑风关的旧部取得联系,获得支持。否则,单凭他一人之力,即便加上沈清辞,也难以扭转乾坤,甚至可能彻底暴露,万劫不复。
他悄然起身,没有惊动外间榻上浅眠的沈清辞。借着窗外积雪反射的微弱天光,他快速写下了一张字条,内容极其简短,用的是只有他与黑风关心腹旧部才懂的暗语。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仅有指甲盖大小、造型奇特的金属哨子——这是当年军中斥候传递紧急讯号所用,声音频率特殊,能传极远,且常人难以察觉。
他来到后院,凝神感知片刻,确认四周无人窥探,而后将哨子含入口中,以内力催动,发出了一长两短、极其轻微却极具穿透力的奇异音波。音波融入呼啸的风声,向着黑风关的方向远远传去。
这是极度冒险的一步。这种传讯方式虽隐蔽,但也并非绝对安全,一旦被敌方高手截获,很可能顺藤摸瓜。但他别无选择,时间太过紧迫。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鬼魅般回到屋内,重新躺下,仿佛从未离开过。
天色微明时,沈清辞也醒了。两人就着冷水吃了些干硬的饼子,相对无言,却都能感受到彼此眼中的凝重和决绝。
药铺照常开门。经过昨日“银针救校尉”的事迹发酵,今日前来求诊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小小的铺面很快就被挤满。除了贫苦军户和百姓,竟然还多了几个穿着体面些的、显然是城中某些小吏或低级军官家眷模样的妇人,她们言辞闪烁,多是询问一些妇科或疑难杂症,眼神却不时打量着沈清辞,带着好奇与试探。
沈清辞心知肚明,这些人恐怕多少与守备府有些关联,是王嬷嬷那条线引来的。她不动声色,依旧温和耐心地诊治,用药精准,言语得体,既不刻意打听,也不过分热络,只是默默地将所有听到的、看到的细节记在心里。
顾九渊则忙碌地抓药、捣药、维持秩序,他那沉默可靠、手脚麻利的“兄长”形象愈发深入人心。偶尔有粗豪的军汉大大咧咧地拍他肩膀打听南边风物,他也能用带着南地口音的北境方言含糊应对过去,眼神却始终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看似普通、却气息沉稳、眼神游离的“病人”。
一上午平静度过。中午时分,风雪又渐渐大了起来,求诊的人少了许多。沈清辞正欲稍事休息,门口皮帘一掀,一股冷风卷入,一个穿着守备府传令兵服饰、满脸冻疮的年轻士卒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
“大……大夫,俺……俺这冻疮又犯了,疼得厉害,给……给点药膏吧……”士卒声音沙哑,眼神不敢与人对视,伸出那双红肿溃烂的手。
顾九渊目光微微一凝。这士卒的冻疮虽真,但进门的步伐、呼吸的节奏,却隐隐带着军中好手才有的特征。
沈清辞仿佛毫无察觉,温和道:“小哥这冻疮得不轻,光用药膏怕是好得慢,需得行针活血才好。”她说着,便要去取针囊。
那士卒却猛地一缩手,连连摇头:“不……不用行针!俺怕疼!给点药膏就行!最好的那种!”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顾九渊上前一步,挡在沈清辞身前,沉声道:“军爷,最好的金疮药和冻疮膏都需现配,材料金贵,价钱可不便宜。”他一边说,一边看似随意地用手在柜台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那士卒听到那敲击声,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猛地抬起头,看向顾九渊。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士卒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与确认,随即又迅速低下头,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拍在柜台上:“俺……俺有银子!快配!”
顾九渊不再多言,转身从柜台最底下取出几包早已备好的药材,快速研磨调配起来。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做过无数次。
沈清辞静静地看着,心中了然。暗号对上了。这士卒,是黑风关来的!
很快,一包药膏配好。顾九渊将其递给士卒,手指在递过去的瞬间,极其隐晦地将一张卷得极细的字条塞入了士卒手中。
士卒一把抓过药膏和字条,手指攥紧,哑声道:“谢……谢谢大夫!”说罢,转身匆匆离去,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除了当事人,无人察觉异常。
小小的药铺再次恢复平静,只有风雪拍打门帘的声音。
顾九渊走到沈清辞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道:“信送出去了。最晚明晚,会有回音。”
沈清辞轻轻点头,手心却微微出汗。她知道,真正的风雨,此刻才刚刚开始酝酿。
下午,药铺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一个穿着体面绸缎棉袍、戴着瓜皮帽、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商人,自称姓胡,是城里“百草堂”的掌柜。百草堂是铁壁城最大的药铺,背后东家据说与刺史府有些关系。
胡掌柜进门便满脸堆笑,目光却如同秤砣般在铺子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在沈清辞身上。
“这位便是妙手回春的沈娘子吧?久仰久仰!”胡掌柜拱着手,笑容可掬,“听闻娘子医术高超,尤擅配制金疮冻疮良药,真是我铁壁城军民之福啊!”
沈清辞淡淡回礼:“胡掌柜过奖了,不过是家传的几个土方子,登不得大雅之堂。”
“诶!娘子过谦了!”胡掌柜摆摆手,凑近几步,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胡某今日前来,是有一桩大生意想与娘子谈谈。”
他顿了顿,观察着沈清辞的神色,继续道:“娘子的药效非凡,若能由我百草堂统一收购经销,必定能造福更多将士百姓!价格方面,绝对让娘子满意!而且,有了百草堂的招牌,娘子也无需再为此等琐事操劳,岂不两全其美?”
话说得漂亮,实则包藏祸心。这分明是想吞并药方,断了他们这条重要的情报和经济来源,甚至可能借此控制他们。
顾九渊眼神一冷,正要开口。
沈清辞却微微一笑,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胡掌柜好意心领了。只是这些方子皆是祖传,有训示不可外泄。且我们兄妹二人小本经营,能糊口即可,不敢奢望大富大贵。这合作之事,还是作罢吧。”
胡掌柜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恢复笑脸:“娘子不再考虑考虑?这铁壁城……做生意,光有手艺可不行,还得懂规矩,有人照应才好。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已是毫不掩饰。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哟!胡扒皮!你又在这儿坑蒙拐骗呢?”
只见一个穿着校尉服饰、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军官大步走了进来,正是昨日被沈清辞救下的王校尉!他虽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已然健旺,身后跟着两名亲兵。
胡掌柜一见王校尉,脸色顿时一变,连忙赔笑:“王……王校尉您说笑了,小的哪敢啊!就是……就是想跟沈娘子谈点生意……”
“谈个屁!”王校尉眼睛一瞪,声如洪钟,“沈娘子是老子救命恩人!她的药铺,老子罩了!谁他妈敢来找麻烦,先问问老子手里的刀答不答应!赶紧滚蛋!别耽误沈娘子治病救人!”
胡掌柜吓得脸色发白,连连躬身,屁都不敢放一个,灰溜溜地跑了。
王校尉这才转向沈清辞,抱拳行礼,粗声道:“沈娘子,昨日多谢救命之恩!王某粗人一个,不会说话,以后有啥事,尽管来守备府找我!哪个不开眼的敢惹你,我剁了他!”
沈清辞连忙还礼:“王校尉言重了,救死扶伤本是医者本分。您身体还未痊愈,还需好生静养。”
“嗨!一点小伤,死不了!”王校尉豪爽地摆摆手,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娘子,老王我嘴笨,但心里明白。有些人……哼,心术不正,你们自己多加小心。”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胡掌柜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顾九渊。
顾九渊上前一步,拱手道:“多谢王校尉提醒。我们兄妹二人只求安稳度日,不愿招惹是非。”
王校尉深深看了顾九渊一眼,似乎察觉到他并非普通药商那么简单,但并未点破,只是重重拍了拍顾九渊的肩膀:“是条汉子!放心,有老王在,保你们安稳!”
又寒暄了几句,王校尉留下些诊金,便带着亲兵龙行虎步地离开了。他的到来,如同一阵狂风,暂时驱散了药铺上空凝聚的阴云,也无疑向外界传递了一个强烈的信号——这间小药铺,有守城将领罩着!
然而,顾九渊和沈清辞都清楚,王校尉的庇护只能震慑一些小角色。真正的危机,来自监军府,来自那深不可测的黑袍人,来自三日后那吉凶未卜的黑冰湖。
黄昏时分,风雪再次肆虐起来。药铺提前打了烊。
昏暗的油灯下,两人就着冷水啃着干粮,沉默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越来越深。外面的风雪声如同鬼哭狼嚎。
突然!
一道极其轻微、却不同于风雪的声响从后院墙外传来——是三声间隔有序的、类似石子敲击的声音!
顾九渊眼中精光一闪,猛地站起身!
暗号!黑风关的回信来了!
他对沈清辞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警戒,自己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向后门,轻轻拉开一条缝隙。
风雪扑面而来。一道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黑影悄无声息地递进来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竹管,随即不等顾九渊回应,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九渊迅速关门,回到屋内。
在油灯下,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取出竹管,倒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以及……一枚黝黑沉重、刻着猛虎图案的令牌!
虎符令牌!见令如见人!这是刘副将他们所能给出的最高级别的信任和授权!
顾九渊深吸一口气,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却是用鲜血混合着一种特殊药水写就,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
“信悉。黑冰湖险,恐有诈。然将军令,万死不辞!明日午时,城外三十里废弃烽燧台,共商对策。刘。”
字条背面,还用极细的笔触画着一幅简单却精准的黑冰湖周边地形图,标注了几条隐秘的路径和可能的伏击点。
顾九渊紧紧攥着纸条和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心中一股热流涌起,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旧部未散,热血未冷!他们依然在!依然愿意追随他这条前途未卜的“潜龙”!
但明日之会,黑冰湖之局,无疑是刀尖跳舞,九死一生。
他将纸条就着油灯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目光抬起,看向一直紧张注视着他的沈清辞。
“明日午时,我去赴约。”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你留在城里,无论如何,不要出门。若我明日日落未归……”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决绝已说明一切。
沈清辞脸色苍白,却重重摇头:“不!黑冰湖之行,我必须去!我的医术和毒术,或许能帮上忙!而且……”她深吸一口气,眼神清亮而固执,“我们说好的,并肩而行。”
顾九渊深深地看着她,看到了她眼底的恐惧,但更多的却是无法动摇的坚韧。
良久,他缓缓点头:“好。但一切,须听我指令。”
“嗯!”沈清辞重重点头。
油灯噼啪作响,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摇曳不定。
窗外,风雪怒吼,仿佛预示着明日那场注定席卷北境的巨大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