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归墟。
这里不存在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入眼所及，是延伸至无穷尽头的死寂。
森森白骨铺满了大地，一条流淌着灰色雾气的长河，是这片绝域唯一的动态。
谢星眠站在这片死寂的中央。
她一身银白长裙，是这单调黑白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她没去看脚下那不知沉寂了多少纪元的神魔头骨。
也没去理会那条奔流着亿万亡魂的冥河。
她的视线，自始至终，都锁定在远方那座由骸骨堆砌的巨大王座上。
以及，王座上那道吞噬一切光线，无法用任何言语去描述的庞大黑影。
死寂。
是这里永恒的主题。
一个念头，凭空在谢星眠的灵魂中响起。
没有经过耳朵，没有介质。
念头古老，平静，不带任何情绪。
“你来了。”
谢星眠身躯未动。
以她为中心，周围那些足以侵蚀皇境的死亡气息，被一股寒意强行排开，形成一片真空地带。
“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逼他？”
她开口问。
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平静到极致的可怕。
王座上的黑影沉默了。
片刻后，念头再次响起。
“这是必要的。”
“必要？”
谢星眠重复着这两个字。
她周身的寒意开始逸散，脚下那颗巨大的神魔头骨，自她站立之处开始，一寸寸地龟裂开来。
一层宣告万物终结的银白色冰霜，正飞速蔓延。
“必要，就是把他变成一个他自己都厌恶的怪物？”
“必要，就是用他最看重的东西去骗他，在他灵魂里钉下一根永远拔不出来的刺？”
“回答我。”
最后三个字，不再是询问。
话音出口的瞬间，便化作了实质的法则风暴，撞向那片亘古不动的黑暗。
然而，风暴在触碰到黑影身前三尺的距离时，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必须变得更强。”
黑影的念头，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更强？”
谢星眠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不是笑，是极致的冰冷。
周围的虚空都因为这个表情，开始凝结出细碎的冰晶。
“通往强大的路有千万条，你偏偏选了最残忍，最卑劣，最让他痛苦的那一条。”
“你亲手折断他的傲骨，污染他的本源，让他每一次变强，都像是在走向自己挖掘的坟墓。”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出手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
她只是抬起了手。
一刹那，整个亡者归墟的底层规则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千万道由空间碎片凝聚而成的冰棱，凭空浮现。
每一道冰棱，都蕴含着足以抹杀一位皇境巅峰的力量。
它们组成了一场席卷整个位面的灭世风暴，从四面八方，封死所有角度，刺向王座上的那道黑影。
这是帝阶的含怒一击。
足以让一个大世界重归混沌。
然而，黑影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它甚至没有动。
所有的冰棱，所有的空间碎片，在靠近王座的瞬间，便直接分解成最原始的粒子，然后彻底消失。
那道黑影，仿佛就是“无”的化身。
任何有形无形的力量，在它面前都没有意义。
攻击被化解。
谢星眠的身体只是轻轻晃了一下。
这不是力量反噬。
是滔天的愤怒和刺骨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撕裂她的神魂。
她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眼前这个存在的恐怖。
可那又怎么样？
“懦夫。”
谢星眠的嘴里吐出两个字。
“你只会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你只会躲在这不见天日的角落里，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操纵别人的命运。”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你了解他，你比谁都了解那个傻子。”
“有本事，你露出你的脸，堂堂正正的站到他面前去。”
“告诉他，你需要他的力量，你需要他的未来。”
“你信不信，只要你开口，别说一份契约，你就是要他把这片天扛起来，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你提一万个要求，他都会笑着答应你。”
“可你做了什么？”
“你偏偏要用这种最残忍的方式，在他以为自己终于能掌握命运的时候，把那份契约变成最恶毒的诅咒，打碎他所有的光。”
“你让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笑话，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为什么？”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声音已经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不是在质问。
这是在用自己的灵魂，冲着那片黑暗咆哮。
这是一个看着自己心爱之人，被最信任的存在背叛后，那种绝望的哀嚎。
这一次，王座上的黑影，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反应。
那片亘古不变的黑暗，剧烈的波动了一下。
周围的一切，静止了。
冥河不再流淌，白骨不再沉寂。
良久。
一个截然不同的念头，在谢星眠的脑海中响起。
那念头里，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疲惫。
“他需要一个……必须去憎恨，必须去超越的目标。”
“而你……”
黑影停顿了。
“……你做得很好。”
“比我想的，还要好。”
话音未落，那道庞大的黑影开始变得透明，缓缓消散。
它要走。
“站住。”
谢星眠一步踏出，伸手抓向那片虚无。
“我让你站住，你把话说清楚。”
可她的手，只抓到了一片冰冷的虚空。
王座之上，空了。
那个存在，就这么走了。
留下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和一句莫名其妙的夸奖。
谢星眠的手僵在半空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下一秒。
“啊——”
一声不似人类，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疯狂的尖啸，从她口中爆发。
她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从谢星眠体内爆开。
那不是冰。
那是“终结”本身。
她脚下那座由亿万骸骨堆砌的王座，没有碎裂，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从时间线上抠掉一样，瞬间消失。
紧接着，这股“消失”，向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白骨大地不是塌陷，而是被整块整块地“擦除”，露出下面纯粹的黑暗虚无。
那条流淌了无数纪元的冥河，河水从源头开始，被瞬间冻结成了灰白色的晶体。
河里那亿万亡魂，连同河水一起，化作了静止的雕塑。
下一秒，这横贯整个位面的巨大冰雕，无声的化为最细微粉末。
然后，连粉末也消失不见。
整个亡者归墟，这片深渊的禁忌之地，在短短几个呼吸间，被彻底清空。
天空中那颗烂了一半的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眶里，灵魂之火惊惧地闪烁着。
但它不敢动。
因为就在刚才，一个至高无上的意志烙印在所有亡者的灵魂深处。
“让她砸。”
“谁也不准动。”
空间，被打成了混沌。
一切，都回归了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毁灭的风暴终于停息。
谢星眠独自漂浮在这片绝对的“无”之中。
她的长发，不知何时已再次褪尽色彩，变回了那种代表万物终结的死寂之银。
她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在落下的瞬间，便凝结成一粒散发着无尽悲伤的冰晶。
只是，这一次，无人再能将它接住。
……
也就在这一刻。
苍穹学院后山，那个被黑气与金光包裹的巨茧之中。
那条死死锁住韩清灵魂本源的漆黑锁链，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脆响。
一道细微的裂痕，出现在了锁链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