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盎门内,临时指挥所:
卫氏旧部的铁流涌入城门,马蹄踏在长安城的青石板上,发出雷鸣般的轰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为首一员大将,身披玄铁重甲,须发灰白却根根如戟,脸上一条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贯至下颌,更添几分彪悍之气。
他正是昔日卫青麾下悍将,如今赋闲在家却威名犹存的——前大鸿胪、中郎将田广明!
田广明勒住战马,目光如电扫过狼藉的城门甬道,最终定格在策马立于中央、虽狼狈却目光如炬的太子刘据身上。
他翻身下马,动作依旧矫健如豹,几步抢到刘据马前,单膝轰然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如钟:
“末将田广明!奉太子密令!率蓝田卫氏旧部三千七百骑!前来勤王!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刘据看着这位曾随舅舅卫青纵横漠北、立下赫赫战功的老将,心中百感交集。他立刻下马,亲手扶起田广明:
“田将军!快快请起!孤……孤能见到将军,如见舅父再生!” 刘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将军何罪之有?若非将军星夜驰援,孤……孤今日恐已身陷囹圄!将军此来,如久旱甘霖!解孤燃眉之急!孤……感激不尽!”
他紧紧握住田广明粗糙有力的大手,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力量感,让他几乎落泪。
田广明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储君脸上未干的血污和眼中深沉的疲惫与坚毅,心中亦是激荡难平。他沉声道:
“殿下!末将收到张光将军密信,言殿下遭奸人构陷,危在旦夕!卫氏一门,世代忠良,岂容宵小欺辱?!蓝田山谷中,尚存昔日大将军旧部子弟、受卫家大恩的游侠儿、以及被江充刘屈氂排挤打压的忠勇之士!闻殿下有难,无不义愤填膺!皆愿为殿下效死!”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爆射:“末将此来,只是先锋!后续尚有步卒五千,由卫青大将军旧部司马赵破奴之子赵安国率领,正星夜兼程赶来!”
“另有长安城外各处庄园、坞堡,凡受卫氏恩惠者,闻殿下举义旗清君侧,皆在集结部曲,向长安汇聚!殿下!我们的力量,正在壮大!”
援军汇聚!力量壮大!
刘据闻言,精神大振!赵安国!赵破奴的儿子!还有那些正在赶来的援军!这消息如同强心剂注入他疲惫的身体!他眼中重新燃起熊熊火焰!
“好!好!好!” 刘据连说三个好字,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天不亡我!天不亡大汉!有将军,有诸位忠勇义士相助,何愁奸佞不除?!何愁社稷不宁?!”
他目光扫过田广明身后那些风尘仆仆、甲胄陈旧却眼神锐利、杀气腾腾的卫氏老兵,朗声道:
“诸位将士!今日随孤入城勤王!诛杀国贼!皆是社稷功臣!孤在此立誓!待拨乱反正,肃清朝纲!必论功行赏!绝不吝惜高官厚禄!战死者,抚恤加倍!孤必不负尔等今日之忠勇!!”
“殿下万岁!清君侧!诛国贼!!” 卫氏老兵们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士气高昂!
收服田仁,委以重任:
这时,城门校尉田仁,脸色苍白、神情复杂地走了过来。他刚才亲眼目睹了刘据与田广明的对话,看到了源源不断涌入的卫氏大军,也看到了太子手中那两颗血淋淋的头颅。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站到了太子这条船上,再无退路!
“罪臣田仁……叩见太子殿下!” 田仁走到刘据面前,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惶恐和敬畏。
刘据目光如电,审视着田仁。此人虽曾为刘屈氂心腹,但关键时刻开城有功,且出身卫青府邸,尚有可用之处。
“田校尉请起!” 刘据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深明大义,开城有功!孤铭记于心!”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严肃:“然!长安局势未定!奸佞余党未清!内外信息隔绝!急需一位熟悉长安、通达各部之人,居中联络调度,稳定人心!”
刘据目光灼灼地盯着田仁:
“田校尉!孤知你才干!更念你昔日在大将军麾下效力之情!现,孤以监国太子之名,擢升你为——御史大夫(汉代三公之一,位高权重,掌监察弹劾,亦参与机要。刚刚死去的江充就是认领御史大夫之职位)! 暂代此职!总领长安城内联络、调度、安抚事宜!务必确保政令畅通,人心安定!你可能胜任?!”
御史大夫?! 田仁如遭雷击!这可是位极人臣的三公之位!太子竟如此信任?!如此重赏?!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失语!
但随即,巨大的责任感和一丝狂喜涌上心头!这是太子对他的绝对信任!也是他飞黄腾达的绝佳机会!
“臣……臣田仁!叩谢殿下隆恩!!” 田仁激动得声音发颤,重重叩首,“臣肝脑涂地!必不负殿下所托!定当竭尽全力,联络各部,安抚人心,确保长安不乱!为殿下分忧!!”
“好!” 刘据扶起田仁,“田大夫!事不宜迟!即刻上任!孤授你便宜行事之权!凡有需协调之处,可持孤手令行事!” 他迅速写下一份简短的任命手书,加盖太子私印,交给田仁。
田仁双手颤抖地接过手书,如同捧着千斤重担,也捧着锦绣前程。他深深一揖,立刻转身,带着几名亲信,匆匆离去,投入了纷繁复杂的联络调度工作中。
未央宫北,北阙对峙:
在刘据整合力量、封赏田仁的同时,长安城内的局势也在急剧变化。
北军: 中垒校尉、射声校尉等部兵马,在失去丞相刘屈氂的直接指挥后,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部分忠于刘屈氂的将领试图集结部队,向城内(尤其是东宫和丞相府方向)进攻,为丞相“报仇”。
但更多的中下层军官和士兵,在得知丞相刘屈氂和江充被太子枭首、城外有大量卫氏旧部入城勤王的消息后,陷入了巨大的迷茫和犹豫。
他们被各自的校尉、都尉约束着,在北阙(未央宫北门)附近集结,形成了一道庞大的、却充满不确定性的防线。旌旗招展,甲胄鲜明,但军阵之中,弥漫着不安和躁动。
南军: 南军(守卫未央宫、长乐宫的宫廷禁卫)的情况更为复杂。部分忠于皇帝或丞相的部队,在邴吉的猎杀行动和太子势力的压力下,或溃散,或被击溃。
而更多的南军士兵,在田仁(新任御史大夫)的联络和安抚下,加上太子“清君侧”的大义名分和展示的刘屈氂、江充头颅的震慑,选择了观望或倒戈。
他们被田仁和太子派出的将领收编、整合,与部分卫氏旧部一起,在未央宫北阙以南的广阔区域布防,与北军遥遥相对!
对峙形成!
当刘据在田广明和精锐卫队的簇拥下,策马来到北阙附近的高地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令人窒息的景象:
北阙以北: 北军数万大军如同黑色的铁甲森林,旌旗如云,刀枪如林!军阵肃杀,但阵型略显松散,将领们策马来回奔驰,似乎在争论着什么,显示出指挥的不统一和内部的混乱。
北阙以南: 由收编的南军、卫氏旧部精锐、东宫残部以及新整编的绣衣使者俘虏组成的混合部队,人数虽不及北军,但士气高昂,眼神中充满了决绝和复仇的火焰!他们依托宫墙和街垒,构筑了坚固的防线,刀出鞘,弓上弦,杀气腾腾!
两军之间,是宽阔的北阙广场。此刻,这片象征着帝国威严的广场,却成了杀气弥漫的战场前沿!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双方士兵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仿佛能擦出火花!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低沉的嘶鸣。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刘据勒马立于高坡之上,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对峙的两军,最后落在北军那庞大却混乱的军阵上。他知道,北军虽众,但群龙无首,军心不稳!这正是他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寂静的战场上远远传开:
“北军的将士们!!”
这一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孤——监国太子刘据!奸相刘屈氂、阉狗江充,构陷储君,祸乱朝纲!已被孤亲手诛杀!枭首在此!!”
他示意亲卫再次高高举起刘屈氂和江充的头颅!两颗狰狞的头颅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北军阵中瞬间一片哗然!虽然已有传闻,但亲眼所见,冲击力依旧巨大!
“尔等!皆是我大汉忠勇之士!岂能为已死奸贼卖命?!岂能助纣为虐,对抗储君?!”
“孤清君侧!正朝纲!只为诛杀国贼!还大汉朗朗乾坤!非欲与尔等兵戎相见!”
“放下兵器!归顺于孤!过往不究!有功者赏!孤以太子之名担保!若执迷不悟……休怪孤……玉石俱焚!”
刘据的声音,带着太子的威严、胜利者的气势和一丝冰冷的杀意!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北军将士的心头!
北军阵中,骚动更甚!将领们面面相觑,士兵们交头接耳。是战?是降?巨大的抉择,如同巨石压在每一个人心头!
北阙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唯有风声呜咽,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