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匈奴大军翻越金山隘口的消息如同惊雷般传遍赤谷城时,这座伊犁河谷的明珠瞬间被恐慌的阴云笼罩。
城墙上,守军望着远方天际线上腾起的、遮天蔽日的烟尘,脸色煞白。那烟尘如同死神的披风,正缓缓覆盖而来。
“来了,真的来了……”一名年轻的乌孙士兵声音颤抖,手中的长矛几乎握不稳。
他身旁的老兵啐了一口,强作镇定:“怕什么!我们有坚城!有昆弥!有公主!”但老兵紧握刀柄、指节发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城内,集市早已没了往日的喧嚣。店铺紧闭,街道冷清。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写满了忧虑和恐惧。妇孺们被紧急召集起来,搬运滚木礌石,挖掘壕沟。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那是焚烧城外来不及收割的庄稼和带不走的草料是冒出的浓烟。夹杂在其中的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孩童的啼哭声不时在低矮的房屋中响起,又被大人慌忙捂住。
王宫大殿内,气氛凝重如铅。乌孙昆弥翁归靡端坐主位,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镶金的扶手。他面前摊开的斥候密报,字字如刀:
“匈奴单于狐鹿姑亲率大军,号二十万,已过金山隘口!前锋左贤王部,距城不足百里!丁零、坚昆、浑邪、屈射诸部旗帜皆见!军容浩大,杀气冲天!”
“二十万……”翁归靡喃喃自语,这个数字带来的压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乌孙虽有十八万控弦之士,但分散在广阔的疆域,仓促间能集结于赤谷城的不过七八万精锐。匈奴这是倾巢而出,志在必得!
“昆弥!”大将元贵靡,翁归靡的长子,年轻气盛的脸上此刻也布满凝重,“匈奴来势汹汹!我军当依托坚城,固守待援!儿臣愿率精骑前出,袭扰其粮道,迟滞其行军!”
翁归靡还未答话,解忧公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元贵靡,不可浪战!匈奴此来,非为劫掠,乃为灭国!狐鹿姑已是困兽,必倾尽全力!我军当集中兵力,死守赤谷城!同时……”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东方,“必须立刻向长安求援!唯有汉朝天兵,方能解此危局!”
翁归靡看着妻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深知解忧公主对汉朝的期望,也深知乌孙这些年“两属”的姿态早已让汉帝刘据心生不满。但此刻,汉朝确实是唯一的希望。
“公主所言极是!”翁归靡沉声道,“元贵靡,你负责城防,加固工事,多备滚木礌石火油!坚壁清野务必彻底!一粒粮食也不能留给匈奴!”
“至于求援……”他看向解忧公主,声音低沉,“就劳烦公主亲笔修书给汉帝陛下,务必陈明利害恳请速发援兵——!”
解忧公主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昆弥放心!妾身知道该如何写——!”
深夜,解忧公主寝宫。烛火摇曳,映照着她苍白而疲惫的面容。三十年的塞外风霜,在她眼角刻下了细密的皱纹,却未能磨灭她骨子里的坚韧与那份对故国深沉的眷恋。
案几上,铺开一匹洁白的素帛。她手持银簪,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刺向自己左手食指指尖!
“公主——!”贴身侍女惊呼,想要阻止。
“无妨!”解忧公主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滴落在白玉砚台中。她以簪为笔,蘸着那滚烫的鲜血,在素帛上重重落下第一笔!
“大汉皇帝陛下御览:妾解忧,泣血顿首——!”
每一笔,都力透纸背!每一字,都饱含血泪!
“匈奴单于狐鹿姑,穷凶极恶,背弃盟约,倾巢而出,二十万铁骑已兵临赤谷城下!其志不在劫掠,而在灭国!欲屠我乌孙,绝我宗庙,奴我子民!赤谷城危在旦夕,旦暮将破!”
写到此处,她眼前仿佛浮现出城外那遮天蔽日的匈奴旌旗,耳边响起城内妇孺惊恐的哭嚎。她手指的伤口因用力而再次裂开,鲜血染红了笔下的字迹,如同点点红梅,凄艳而悲怆。
“妾身远嫁异域三十载,夙夜忧思唯念故国!今乌孙危在旦夕,城中老弱妇孺哭声震天!妾身心如刀绞,五内俱焚!恨不能插翅飞归,叩阙泣血以告陛下——!”
她的笔锋越来越急,字字泣血:
“陛下!乌孙虽非汉土,然亦是西域屏障!乌孙若亡,匈奴复振,则河西危矣!西域危矣!陛下‘断匈奴右臂’之伟业,恐将毁于一旦!汉家数十年经营,付之东流——!”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泪水,笔锋一转,字字锥心:
“妾身一介女流,本不该妄议国事!然念在妾身乃高皇帝血脉,乃陛下之亲姑!三十载和亲之苦,日夜思乡之痛,妾身从未有半句怨言!青丝熬成白发,红颜凋于风沙,唯此心向汉,至死不渝——!”
“今妾身唯以此残躯之血泣求陛下!念在骨肉亲情!念在妾身三十载为国守边之微功!发天兵救乌孙!救救这数十万生灵!救救您远嫁异域的姑姑——!”
“若赤谷城破,妾身唯一死以报国恩!然万千乌孙子民何辜?!陛下!侄儿!救救我们——!!”
落款处,是解忧公主的印信,以及一片刺目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色指印!那一声声泣血的“侄儿”,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直刺人心!
她颤抖着封好血书,交给最忠诚的死士:“不惜一切代价!八百里加急!直送长安!亲手交到陛下手中——!!”
死士重重点头,将血书贴身藏好,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解忧公主瘫坐在椅上,望着摇曳的烛火,泪水终于无声滑落。她低声呢喃:“刘据,姑姑这一生从未求过你什么,这一次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