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七年·冬·长安未央宫:
长安城的冬夜,万籁俱寂,唯有巡夜金吾的梆子声在坊市间规律地回响,更衬出帝都的深沉与威严。然而,这份静谧被一阵骤然响起的、由远及近的急促马蹄声狠狠撕裂!
一骑快马,背负着象征最高紧急等级的赤色翎羽,如同从黑夜中射出的箭矢,狂飙至紧闭的明德门下。
马上的驿卒几乎虚脱,却仍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呐喊:“河西!八百里加急!十万火急!开门!速报太子殿下!”
城门郎官不敢有丝毫怠慢,深知陛下西征期间,任何来自西方的军报都可能关乎国运。
沉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迅速开启一道缝隙,驿卒甚至来不及下马,便猛夹马腹,冲入城内,沿着空旷的朱雀大街,直扑未央宫!
“河西急报!十万火急!”
“让路!八百里加急!”
嘶哑的喊声一路回荡,打破了长安夜的宁静,也惊醒了沿途无数沉睡中的百姓和官吏。
各道宫门早已得到讯号,层层洞开,驿卒畅通无阻,直至未央宫前殿阶下,方才滚鞍落马,几乎瘫软在地,将那份被汗水浸透的沉重军报高高举起。
宫内,太子刘进早已安歇。他虽年轻,但监国重任在肩,素来勤勉,此刻也已沉入梦乡。
突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内侍压低却难掩惊慌的呼唤:“殿下!殿下!快醒醒!河西八百里加急军报!”
刘进一个激灵,猛地从榻上坐起,睡意瞬间全无。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河西?八百里加急?”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让他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立刻披上外袍,快步走出寝殿。
从内侍颤抖的手中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军报,火漆封缄完好,上书“太子亲启”。刘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就着宫灯迅速拆开,目光急切地扫过上面的文字。
那是公孙遗的亲笔,字迹虽力求工整,却仍能看出书写时的急促与沉重。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刘进的心上:
“……大总管周云率六万精骑深入祁连,逾月无音…近二十余日,音讯断绝,片甲无归…臣恐大军有倾覆之危…羌人或将乘势东窥河西…事急矣,万望太子殿下速呈陛下,定夺援剿之策……”
“啪嗒!”军报从刘进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摇晃,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六万大军!音讯断绝!倾覆之危!这几个词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
周云不仅是朝廷大将,更是他的挚友之一!那六万将士,是帝国的百战精锐!若真有失…不仅西征战略可能崩盘,整个帝国的西北边防都将出现一个巨大的、流血不止的伤口!
“快!”刘进的声音因震惊和恐惧而有些变调,但他强行压制住,“即刻传召!丞相、御史大夫田仁、还有…还有前大将军仁安!命他们即刻入宫!不得有误!快!”
深夜的未央宫,灯火骤然通明。丞相田千秋、前御史大夫田仁、以及一位被紧急请来的、早已致仕在家荣养的前朝老将任安,三人虽不知具体何事,但深知若非天塌地陷之事,绝不可能在此时召他们入宫,皆是面色凝重,匆匆赶至。
宣室殿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寒意。太子刘进将公孙遗的军报递给三位重臣传阅。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丞相看完,长叹一声,颓然坐下,喃喃道:“祸事矣…祸事矣…”
御史大夫田仁眉头紧锁,面色铁青:“周云轻敌冒进,竟至如此!六万大军…唉!”
前大将军任安则反复看着军报,手指在地图上比划,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战场磨砺出的冷静:“殿下,诸位,此刻非是追究罪责之时。当务之急,是三件事:一、核实军情,二、研判局势,三、定策应对!”
老将军的话将众人拉回现实。太子刘进强自镇定,问道:“诸公以为,当下该如何应对?”
丞相田千秋立马回应道: “殿下,老臣以为,公孙遗将军所虑极是!河西走廊关乎陛下大军后路,绝不容有失!当务之急,是严令公孙遗,死守防线,不得妄动!同时,八百里加急将此军报呈送陛下御前,请陛下圣裁!西征大军或可分兵回援,或另有旨意。在陛下旨意到达前,我军不可擅启大战。”
前御史大夫田仁: “丞相之言虽是老成谋国,然远水难救近火!陛下远在贵山城,消息往返至少一月!周云部若真被困,一月之后,恐早已…尸骨无存!臣以为,当立即下令凉州诸郡,集结可用之兵,驰援公孙遗!同时,命公孙遗主动派出精锐斥候,向西探寻,务必查明周云大军确切情况,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此方能知己知彼!”
前大将军任安经验丰富他立马补充道: “二位所言皆有理。陛下处必须立刻禀报。凉州兵马也需动员,以备不时之需。然,贸然大军西进,确如丞相所言,风险巨大。老夫以为,可折中:严令公孙遗固守,但其麾下四万兵马,可抽调数千精锐骑兵,由骁将统领,不必深入,只需前出至祁连山麓,广布哨探,尽可能接应可能存在的溃兵,并侦查羌人动向。如此,既不过度削弱防线,又能对外界变化做出最快反应,亦可…接应可能幸存的周云部将士。”
三人意见不一,争论焦点在于:是纯粹固守待命,还是有限度地主动出击侦查接应。
太子刘进听着三位重臣的争论,心乱如麻。他深知父皇对周云的信任,也明白六万大军覆灭的可怕后果,更清楚河西走廊的战略重要性。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结果。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自他监国以来最重大的决定:
“诸公之言,皆为国谋。本宫决议:
“即刻以最快速度,将此军报及我等议况,详呈父皇御览,请父皇决断。”
“谕令公孙遗:河西防线乃重中之重,务必严防死守,未有明确旨意前,绝不可使大军主力擅离防区!”
“但…允其视情况,抽调最多五千精骑,组成前探游击军,前出至祁连山南麓东缘,以侦查敌情、寻踪我军、接应溃兵为首要,遇敌大队,不可浪战,即刻退回!”
“敕令凉州都督,即刻动员州郡兵,加强各要点守备,并筹备粮草军械,随时听候调遣!”
“如此,或可…两全。”刘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希望这个决定既能稳住大局,又能给可能尚在苦战的周云部,留下一丝渺茫的生还希望。
命令迅速被拟成诏书,加盖太子监国印信,由等候在外的信使再次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分别送往西方贵山城和西北河西走廊。
信使的马蹄声再次踏破长安的黎明,而未央宫内的众人,却再无睡意。
他们知道,帝国的西北角,一场巨大的风暴已然降临,而他们的每一个决策,都将影响着无数人的生死,乃至国朝的命运。太子刘进望向西方,目光充满了忧虑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