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草园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镶嵌在丹霞峰向阳的山坳里。各色灵植吞吐霞光,药香馥郁,沁人心脾。然而这蓬勃生机,却无法驱散云九幽心底的阴霾。他手持粗糙的木制水瓢,正心不在焉地给一片低阶的“凝露草”浇水,目光却若有若无地飘向园圃深处那道穿着简朴灰袍、背对着他、正弯腰侍弄一丛赤红色奇异兰草的身影——陈长老。
机会难得。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面部表情,带上几分属于“云墨”的拘谨和忧郁,朝着陈长老的方向走去。脚步放得很轻,在距离老者几步远时停下,刻意让水瓢碰到旁边的石阶,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陈长老身形微顿,缓缓直起腰。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眼神如同古井般平静无波,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云九幽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并无多少温度。
“何事?”声音平直,听不出情绪。
云九幽连忙躬身,声音带着刻意伪装的局促:“弟子云墨,新入外门,负责丹霞废渣。今日轮休,仰慕灵草园盛景,贸然进来…想开开眼界。若有冲撞,请长老恕罪。”他姿态放得极低。
陈长老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他刻意流露出几分忧郁和迷茫的眼神上多看了两眼。“云墨…药王谷的?”他问道,语气依旧平淡。
“是。”云九幽低头应道,心中微凛。
“药王谷以草木通灵着称。”陈长老缓缓道,走到一株叶片肥厚、边缘带刺的墨绿色灵植旁,“此乃‘铁骨草’,性烈如火,根茎却蕴含清凉生机,处理不当,药性相冲反成剧毒。若以药王谷的‘青木引灵诀’处理,当如何取其精华,去其暴戾?”
来了!考校!云九幽心念电转,脑中飞速掠过小婉病重时他翻阅药王谷残卷的零碎记忆、幽冥界见识过的种种奇异草木特性,以及夜无殇灌输的一些驳杂知识。他面上不显,上前一步,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刻意模仿药王谷路数的青绿色灵气,小心翼翼地点向铁骨草肥厚叶片下方三寸处的主茎节点。
“青木引灵,非强行疏导,当顺其脉络,寻其‘生门’。”云九幽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故人”口吻,“铁骨之烈,源于根髓。当于此节,以柔劲渗入,引动其根髓深处潜藏的一缕‘玉髓寒息’,徐徐导出,化烈火为温炉,则刚柔并济,药性自纯。”他指尖的青绿灵气如同最细微的触手,轻柔地刺激着那个节点。
陈长老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泛起一丝细微的涟漪。他静静地看着云九幽的动作,没有打断。
云九幽维持着指尖的灵气输出,额头却已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对药王谷的手段只知皮毛,这番操作全靠轮回之瞳的细微洞察和对草木灵性流动的直觉模仿,消耗极大,且极易露馅。就在他感觉那缕伪造的青木灵气即将失控溃散时——
“够了。”陈长老忽然开口。
云九幽如蒙大赦,立刻收回手指,那缕青绿灵气瞬间消散,他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陈长老的目光从铁骨草移开,重新落在云九幽脸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灵魂深处。“手法生涩,灵力驳杂不纯,但…思路尚可。”他的评价依旧平淡,却让云九幽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
“谢长老指点。”云九幽连忙躬身。
陈长老却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废丹渣中,你见过暗红结晶?”他问得直接。
云九幽心头剧跳!来了!他强自镇定,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后怕:“回长老,弟子清理渣土时,确曾见过几颗米粒大小、暗红似血痂的硬物,触之阴冷,气息令人不适…弟子不知是何物,只觉污秽,已将其深埋了。”
陈长老盯着他看了数息,那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将云九幽的灵魂都洞穿。云九幽屏住呼吸,轮回之瞳在识海深处疯狂运转,模拟着“无知杂役”应有的茫然和一丝恐惧。终于,陈长老眼中的锐利缓缓敛去,重新化为古井般的深沉,只是那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不知最好。”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告诫,“丹霞峰…水深。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有些东西,沾上了,便是万劫不复。”他顿了顿,从腰间解下一块巴掌大小、边缘镶嵌着几颗不起眼赤色石子的木制令牌,随手抛给云九幽,“拿着。持此令,可于每月初七、廿二,辰时至巳时,自由出入灵草园外围,熟悉药性。多识草木,少惹是非。”
令牌入手温润,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云九幽心中狂喜,面上却只有感激:“多谢长老恩典!弟子铭记教诲!”
看着云九幽恭敬退下的背影,陈长老缓缓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拂过那株他之前侍弄的赤色兰花——泣血兰。花朵殷红如血,花蕊处凝结着露珠般的血色浆液。他低低地、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那叹息仿佛沉入了无底的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