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死城角落,一间由巨大肋骨搭建、挂着破烂魂幡的简陋“往生栈”。栈内阴气森森,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腐的线香气味。一个穿着破旧寿衣、身形佝偻虚幻的老者魂体,正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浑浊的眼中没有焦距,只有无尽的哀伤和化不开的执念。他口中反复念叨着模糊不清的呓语:“…囡囡…爹对不起你…答应你的…新衣裳…”
这便是夜无殇指定的目标——一个因生前未能兑现给孙女买新衣裳的承诺而执念深重、徘徊在枉死城边缘无法往生的老魂。
云九幽站在稍远的阴影里,灰暗的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他手中紧握着那支森白冰冷的判官笔,指尖传来微微的颤抖。轮回之瞳已然开启,视野中,无数细微透明的因果线缠绕着老者。其中一条最为凝实、散发着浓烈愧疚与遗憾气息的灰暗之线,紧紧束缚着他,另一端则延伸向无尽的虚空,连接着某个早已模糊不清的小小身影——他的孙女。
“找到那承诺的‘结’。”夜无殇冰冷的声音在云九幽识海中直接响起,如同精确的指令,“解开它,让他‘相信’承诺已了,执念自消。”
云九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精神高度集中,轮回之瞳死死锁定那条灰暗的因果线。他“看”到了!在那条线的核心,缠绕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由愧疚和遗憾构成的“结”!那是老者对孙女的承诺,是他无法释怀的心魔!
就是这里!
他缓缓抬起判官笔。笔尖暗红的毫毛,随着他意念的集中,亮起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幽光。一股沉重的压力瞬间落在他的精神上,仿佛整个灵魂都在抗拒着这拨动因果的行为。
凝神…控制…只需最细微的改动…
云九幽的意念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个灰暗的“结”。他并非强行斩断或抹除,而是引导着判官笔的力量,在那“结”的旁边,极其轻微地“编织”出一段虚幻的、温暖的“记忆”片段——阳光和煦的午后,慈祥的爷爷将一件崭新的、绣着小花的红衣裳,轻轻披在笑得像花儿一样的小孙女身上…画面温馨而圆满。
然后,判官笔的笔尖,带着云九幽全部的精神力,对着那个灰暗的“结”,轻轻一“点”!并非破坏,而是将那段虚幻的“圆满记忆”,如同嫁接般,极其巧妙地“覆盖”在了那个“结”的核心之上!
嗡!
一股无形的涟漪以老者为中心荡漾开来!他佝偻的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双眼瞬间瞪大!那里面,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和执念如同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巨大释然和温暖的迷茫。
“囡…囡囡?”老者虚幻的魂体微微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仿佛在触摸那并不存在的、崭新的红衣裳。他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无比满足、无比安详的笑容,如同放下了背负千年的巨石。“新衣裳…真好看…真好看啊…”
随着这声满足的叹息,老者身上那股沉重的执念气息如同烟云般迅速消散。他的魂体开始变得透明、纯净,散发出柔和的微光。束缚着他的那条灰暗因果线,无声无息地断裂、消散。
老者最后看了一眼虚空,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魂体化作点点纯净的光粒,缓缓上升,最终消失在枉死城昏暗的穹顶之上——他往生了。
云九幽站在原地,判官笔的幽光早已熄灭。他大口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一股强烈的、如同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精神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甚至隐隐作痛。比之前处理无相情报时强烈十倍不止!这就是…判官笔的代价!
他低头看着手中冰冷的骨笔,又抬头看向老者消失的地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帮助了一个痛苦的灵魂解脱,这让他冰冷的心底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和慰藉。然而,这种“帮助”的方式,却是建立在他强行修改了老者的记忆和认知之上。他给予的“圆满”,只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虚幻泡影。这种掌控他人“命运”的力量,带来的并非纯粹的喜悦,而是沉甸甸的、带着道德枷锁的复杂感受。
夜无殇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身旁。
“效率尚可,但魂力浪费了三成。”冰冷的声音响起,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只有精确的点评,“编织幻境过于‘用力’,试图营造‘真实感’,徒增消耗。只需在‘结’上覆盖一层‘释然’的意念即可。记住,工具只需达成目的,无需附加无谓的‘情感’。”他的目光扫过云九幽苍白的脸,“看来代价的滋味,你已经尝到了。这只是开始。”
云九幽握紧了判官笔,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工具…目的…情感…夜无殇的世界,冰冷得如同这幽冥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