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砚舟这两日,他并未急着收拾行装,反而比往日更常出现在大理寺裴昭雪的值房里。
美其名曰是“趁还在,多帮你看几个疑难杂症的旧卷宗”,实则两人都心照不宣,是想在分别前,多些相处的时光,将那月下勾指约定的暖意,延续得更久一些。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铺满卷宗的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裴昭雪正埋首于一份关于陈年积案的汇总文书,眉头微蹙。
白砚舟则坐在她对面,安静地翻阅着另一摞档案,偶尔抬眼看看她专注的侧颜,目光温和。
“可是遇到了难题?”见裴昭雪搁下笔,揉了揉眉心,白砚舟适时地将一杯刚沏好的、温度正适宜的安神茶推到她手边。裴昭雪接过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一丝疲惫。
“倒也不是难题,只是觉得繁琐。”
她轻啜一口,茶香沁入心脾,舒缓了些许烦躁,“这些积年旧案,卷帙浩繁,线索大多湮灭,要从中理出头绪,如同大海捞针。但陛下既委以重任,嘱我留意‘玄鹤卫’余孽及非常之案,便不能有丝毫懈怠。”
她指的是皇帝密旨中让她留意异常案件的嘱托。
白砚舟理解地点点头,随手拿起她刚放下的那本文书,翻看了几页,目光落在其中一条简短的记录上:“你看这条,‘景和元年,漕工赵四,夜泊柳林渡,翌日发现死于船舱,身无外伤,舱内亦无进水,然口鼻处有河沙,疑点重重,后以突发恶疾结案’……死在水上,却非溺亡,也是古怪。”
裴昭雪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叹了口气:“类似这样语焉不详、结局潦草的记录,比比皆是。当年查验手段有限,或是地方官吏怠惰,许多疑点便被轻轻放过了。这漕工之死,若放在今日,定要开棺验尸,仔细查探的。”
她说着,心中却是一动,隐约觉得这类“死法与地点不符”的案件,似乎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诡异,与玉扳指案的“密室死亡”有异曲同工之“诡”,但线索太少,无从深究。
就在这时,值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书吏在门外禀报:“裴大人,京畿转运司派人送来一份例行简报,请大人过目。”
“进来。”裴昭雪收敛心神,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书吏躬身入内,将一份薄薄的文书呈上。
裴昭雪展开快速浏览,这只是转运司按季度呈报的日常事务汇总,其中夹杂着几句关于近期漕运秩序、人员调动的常规内容,只在末尾不起眼处提了一句“近日漕务平顺,唯有个别漕工因故亡故,已循例抚恤,未生事端”。
漕运新案的征兆,如同水底暗流,在这份看似平淡的简报中,悄无声息地首次触及了裴昭雪的视野。
但她此刻心神更多放在旧案梳理和白砚舟即将离去的不舍上,并未对这例行公事的一句“个别亡故”投入过多关注,只是习惯性地将其归入需要留意的“日常事务”范畴,随手将简报放在了案头那堆待处理的文书之中。
“可是有公务?”白砚舟见她浏览完毕,随口问道。
“无妨,只是转运司的例行文书。”
裴昭雪将简报搁置一旁,重新拿起之前那份旧案汇总,对白砚舟无奈一笑,“你看,便是这些琐碎之事,千头万绪。真不知你走后,我找谁商量这些。”
她这话带着几分玩笑,也带着几分真实的依赖。
这些年来,无论是疑难杂症还是心中困惑,白砚舟总是她第一个想到的倾诉和求助对象。
白砚舟听出她话中的不舍,心中微软,温声道:“即便我身在江南,你若遇到难处,飞鸽传书便是。我虽不才,替你参详一二,或是翻查些古籍,总还是做得到的。”
他顿了顿,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只怕裴少卿日后公务愈发繁忙,想不起我这远在江南的闲人了。”
“胡说。”裴昭雪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却软了下来,“你明明知道……”她话未说尽,但彼此都懂。
知道他是最重要的朋友,是最信任的伙伴,是这纷繁世事中,难得可以全然放松交谈的知己。
窗外日光渐斜,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满是卷宗的地面上。
离别在即,这寻常的午后,因了这份静默的相伴与即将到来的分离,而显得格外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