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追查玉扳指的确切来历,寻找其工艺源头,最好的切入点,自然是汴京城内手艺最精湛、传承最悠久、见识也最广博的玉器作坊。
裴昭雪换了一身寻常文士的青衫,带着那份小心摹画下来的符号(刻意隐去了其来源与案件背景),来到了城南闻名遐迩的“玲珑阁”。
玲珑阁并非临街旺铺,反而隐于一条幽静的巷弄深处,青砖灰瓦,门脸古朴,唯有檐下悬挂的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彰显着其不凡的底蕴。
阁内东家姓墨,已是第六代传人,年约五旬,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因长年与美玉打交道而显得格外温润通透,仿佛也浸染了玉石的灵性。
听闻有客到访,且气质不凡,墨老先生亲自将其迎入内室雅间,小童奉上清茶。
“先生请看,这等字符……”
裴昭雪将摹画符号的纸张递上,语气恭敬而谨慎地问道,“老先生博闻强识,可曾见过?是否与某种特殊的玉器雕刻流派、隐秘标记,或是古老的祈福避邪符文有关?”
墨老先生双手接过纸张,取出随身携带的玳瑁老花镜戴上,凑近灯下,仔细端详。
起初他神色平静,带着职业性的审视,但随着观看的时间越久,他的眉头渐渐蹙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些冰冷抽象的符号上轻轻摩挲,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困惑与一丝极淡的……仿佛触及了遥远记忆的追忆与凝重。
“奇怪……真是奇怪……”
他放下纸张,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喃喃低语,声音带着些许沙哑,“这些字符,老朽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仿佛在祖父留下的某个极其古老的、记录罕见玉器纹样的札记中,瞥见过类似的韵味,但那札记早已散佚,记忆也模糊了。这些字符的笔意古拙艰涩,带着一股……嗯,一股陈年的肃杀与孤高之气,不似寻常祥瑞祈福之物,倒像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极力回忆并斟酌着最恰当的词语,目光变得有些深邃,看向裴昭雪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不瞒先生,我墨家传承数百年,祖上也曾为前朝宫廷服务过短暂时日。据一些口耳相传、早已模糊不清、甚至被长辈告诫莫要深究的家族秘闻零星提及,前朝末期,宫内似乎曾暗藏着一批身份特殊、技艺诡奇的玉匠,游离于常规匠作体系之外,专司制作一些带有特殊符号、用于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仪式或传递密信的玉器,其工艺传承与主流迥异,风格古朴近巫。后来随着前朝覆灭,时局动荡,这批匠人与他们那套独特的技艺也大多随之湮灭无闻,不知所踪了。”
墨老先生的话说得很含蓄,甚至带着几分讳莫如深,但裴昭雪听懂了其中的暗示。
这无疑进一步佐证了她那令人心惊的猜测——扳指上的诡异符号,其源头极有可能与前朝遗留的势力或隐秘传承有关。
“老先生博古通今,令人敬佩。”
裴昭雪压下心头的波澜,追问道:“那依您之见,如今这汴京城内,乃至天下,还有谁能制作,或者准确识别这类……风格如此古拙奇诡的玉器?”
墨老先生缓缓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难,难啊。先生,即便当年真有遗脉存世,经历王朝更迭,也必然隐藏极深,改头换面。这等明显牵扯到前朝旧事的禁忌技艺,是祸非福,谁又敢轻易显露于人前呢?弄不好,便是抄家灭族之祸。”
他叹了口气,语气诚恳,“不过,先生若真想追查此事,或可留意那些并非出自知名大坊、流传有序,但玉质本身和打磨工艺却极为上乘精湛、风格迥异于时的‘无名’古玉,尤其是……那些来路不明,却在黑市或某些特定圈子里悄然流通的物件,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丝微弱的脉络。”
离开玲珑阁,走在夕阳余晖浸染的幽静巷弄里,裴昭雪心情复杂难言。
墨老先生的话语,如同在黑暗的隧道中又点亮了一盏灯,虽然光线微弱摇曳,却更加清晰地指明了方向——玉扳指确实可能牵扯到前朝遗留的、擅长诡异玉工的势力。
但同时,前路也显得更加凶险莫测,仿佛每一步都可能踩中沉睡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