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实验的成功,虽然确认了远程敲钟的可行性,但也如同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将“内鬼”的疑云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使得案情变得更加波谲云诡。
裴昭雪当机立断,下令兵分两路:
一路由她亲自指挥,一方面加强对净尘僧的监控,确保其无法与外界联系或销毁更多证据,另一方面,开始以更隐蔽的方式,秘密排查寺中所有可能接触官员行程信息的僧人,从知客僧、僧值到有可能接触到往来文书的书记僧,一个都不放过;
另一路,则交由裴昭明利用御史台的资源,暗中回顾刑部内部参与此案的人员,以及可能与几位死者行程相关的各部官员中,是否有行为异常或背景可疑之人。
与此同时,对案发现场的第三轮、也是更为细致入微的再排查,也在裴昭雪的亲自督导下紧锣密鼓地展开。
她坚信,无论凶手的计划多么周密巧妙,手段多么间接诡谲,只要他行动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尤其是那看似“完美”、近乎神迹的朱砂符印自动绘制过程,其中必然存在他们尚未洞察的物质交换或物理变化线索。
她再次来到了吏部刘侍郎遇害的那间禅房。
此时尸体早已移走,房间空置封锁,但仍保持着案发时的原貌,空气中似乎还凝固着死亡的气息。
裴昭雪这次不像前几次那样重点关注门窗结构和宏观布局,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了更细微、更容易被忽略的角落和物品上。
她几乎摒弃了官服带来的拘束,毫不犹豫地蹲下身,进而匍匐在地,脸颊几乎贴到冰凉的地板,借助手中特制强光水晶镜的照射,一寸寸地、极其耐心地检查着地面,特别是桌椅下方、床榻底下、墙角缝隙等光线难以企及、清扫不易的死角。
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苏九之前发现的“梦罗刹”迷香残留的甜腻气息,与佛寺固有的檀香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怪异的感觉。
苏九也在重新检查房内那个唯一的、造型古朴的铜制香炉。
香炉里的香灰早已冷却多时,被之前的差役粗略翻动检查过,显得有些凌乱松散。
她戴着手套,如同对待最精密的仪器,小心翼翼地将香灰一点点拨开、摊平,借助放大镜,仔细观察其颜色深浅的细微过渡、质地的均匀程度以及颗粒的粗细形状。
时间在寂静的勘查中缓缓流逝,窗外天色渐明,微弱的晨曦透过窗纸,为室内带来一丝朦胧的光亮。
“郡主,”苏九忽然低声呼唤,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兴奋与发现新线索的专注,她的指尖用特制的银质小镊子,极其轻柔地从一堆灰烬中,夹起一小撮颜色略显深暗、质地似乎也更细腻粘稠的香灰,“您看这个,有发现!”
裴昭雪立刻从地上起身,凑近前去。
在放大镜和逐渐明亮的光线下,可以清晰地看到,苏九镊尖的那撮香灰,与周围普通的、偏灰白色的檀香灰确有肉眼可辨的差别,颜色更深,近乎褐灰色,而且颗粒感更弱,呈现出一种微妙的胶着状态。
“这似乎……绝非单纯的檀香燃烧后的灰烬。”
苏九将那一小撮香灰移到一张白纸上,仔细摊开,然后凑近鼻尖,极其轻缓地嗅了嗅,蹙眉思索,又用指尖沾了一点,轻轻捻开,“除了‘梦罗刹’燃烧后残留的特殊基质气味外,这里面好像还混合了别的东西,燃烧后残留的极淡气味……有点怪异,除了我之前判断的,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某种特定植物油脂不完全燃烧后留下的酸涩气息,而且,”
她再次确认了一下指尖的触感,“这部分的灰烬,仔细感受,触手似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黏性和油润感?”
植物油脂?黏性?油润感?
裴昭雪脑海中仿佛有电光石火闪过,她立刻联想到那绘制朱砂符印需要用到的重要调和剂——由“血鲛鳔”熬制的特殊胶质!
难道凶手并非事先调好朱砂,而是在这禅房内现场取材、现场调和进行绘制的?
这从逻辑和时间上看,几乎不可能成立,不仅风险极高,也极易留下更多无法掩盖的痕迹,如研磨器具、残留的朱砂颗粒等,但他们之前并未发现。
“除非……”裴昭雪目光锐利起来,一个更加精妙且大胆的推测逐渐成形,“这香炉里燃烧的,不仅仅是迷香和掩人耳目的檀香!还有一种我们未知的东西,其燃烧后的产物,其产生的烟雾、热量或者化学特性,本身就是触发整个‘自动绘制’环节的关键钥匙!它能与预先以某种形式布置在房间内的‘隐形符印’底稿以及分散的朱砂粉发生连锁反应,从而在目标昏迷后,利用空气流动和物理化学原理,‘自动’在额间生成那枚工整而诡异的朱砂符印?”
这个想法极为超前,几乎颠覆了常人对作案手法的认知。
但若是成立,就能完美解释为何符印绘制得如此均匀工整,仿佛机器印制,也能解释为何凶手无需在迷香生效后冒险留在房内亲手操作,极大降低了暴露的风险!
“立刻将这撮特殊的香灰单独、妥善封存!带回验药房,进行最彻底的分析!”
裴昭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隐隐感觉到,这看似微不足道、混杂在众多灰烬中的一点点异常,很可能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能够最终揭开“自动绘制朱砂符印”这套匪夷所思手法之谜的那把最关键、最隐秘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