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士医院,这所由英国人创办的顶尖西医院,内部等级森严。
窗明几净的诊疗室和先进的设备,也掩盖不住那股以肤色和国籍划分的权力鸿沟。
裴欢刚走进外科办公室,几道来自白人同事,带着审视与轻蔑的目光便若有若无地扫过她。
她能坐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个异数。
她置若罔闻,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她能坐在这里,并非侥幸。
几个月前,她初来乍到,身负“污名”,又是华人女性,没有任何一家像样的西医院肯给她机会。
她立马下定决心:如果现有的圈子她找不到,那就开拓新的。
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的查理士医院,成为了唯一目标。
裴欢花了500积分,让系统提供了关键情报——院长詹姆斯博士的行动轨迹;其余积分,都被她用来兑换了临床医学技能(高级)。
所以她“恰好”在院长眼皮底下,用精准的海姆立克急救法,救下了一个被糖果噎住的洋人小孩。
而那个小孩,正是詹姆斯院长好友的孙子。
救命之恩,加上她展现出了毋庸置疑的专业素养,让惜才且重人情的詹姆斯力排众议,顶着各方压力,将她破格录入查理士医院。
这虽并非她所愿的纯粹方式,但在这泥潭般的世道,这是最快获得合法行医身份和初步庇护的途径。
入职后,她没有丝毫懈怠。
凭借系统给予的超越时代的医学知识,和她自身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判断力,以及那双稳定得可怕的手,她接连处理了好几起连洋人医生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和危重手术。
从腹腔隐秘出血的精准定位,到复杂创伤的清创缝合,她一次次将病人从死亡线上拉回。
“裴一刀”的名声,不胫而走。
起初是嘲讽她冷情,后来却逐渐变成了对她技术的神化。
达官显贵、帮派大佬,开始点名要这位年轻漂亮的“裴医生”主刀。
她像一把刚刚出鞘的利刃,迅速在上海滩的医疗圈割出了一席之地。
正因如此,陈家那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金墨,才会在陈瑾再次濒临绝境时,拼死找到她这里。
“哟,我们的大忙人回来了?”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响起,即使如此,不难听出其中的阴阳怪气。
说话的是外科的副主任约翰,一个留着大胡子的英国医生。
作为医院的老人,他早就看这个华人女医生不顺眼,觉得她抢尽了风头,更深深嫉妒院长詹姆斯对她的破格青睐。
一个中国人,尤其还是个女人,想在租界的西医院越过他们这些白人,混出名堂?
这简直是对他们权威的挑战!
“听说你被请去给那位‘九爷’看病了?怎么样,那位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糟糕,没把你吃了?”
旁边几个平时吹捧约翰的医生护士也跟着低笑起来,眼神暧昧,带着一种等着看笑话的优越感。
一个依附约翰的华人女护士,带着几分谄媚洋人、贬低同胞的腔调,小声附和:
“要我说啊,有些年轻女医生,就是有‘特殊’本事。那陈九爷以前可是出了名的混不吝,现在就算残了,那也不是一般人能靠近的。裴医生能全须全尾地回来,怕是……靠的不是手术刀,是别的什么‘功夫’吧?拿脸看病,就是比我们这些凭本事吃饭的容易。”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一片诡异的寂静,不少华人职员低下头,敢怒不敢言,而几个白人则露出心照不宣的讥诮表情。
裴欢正在写陈瑾的病历摘要,闻言,笔尖连顿都未顿。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个女护士,最后落在约翰脸上。
“约翰医生,”她开口,用的是流利的英语,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办公室里,让所有人都能听懂,“上周三,你主刀的那台阑尾切除术,术后病人出现持续性腹部胀痛和低热,你诊断为‘肠粘连前期’,只给予了保守观察。对吗?”
约翰愣了一下,脸色沉了下来,也用英语回道:“是又怎么样?裴医生,你在质疑我的诊断?”
他不相信这个愚蠢的中国女人能看出什么。
“我昨天查阅了该病人的最新血常规和体征记录。”裴欢好整以暇地指了指巡房记录,“白细胞计数和中性粒细胞比例持续升高,伴有局限性腹膜炎体征。高度怀疑是阑尾残端瘘。如果今天下午不进行紧急剖腹探查和引流,一旦发展为弥漫性腹膜炎……”
她稍微停顿,看向约翰的美眸带着好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死亡率会很高。这个责任,约翰医生,你准备好承担了吗?”
约翰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确实有些忽略了那个病人。
但更让他心惊的是,裴欢所说的并发症可能性极高,而且她用的医学术语和判断极其精准老道,完全不像一个年轻医生能说出来的。
裴欢的目光又转向那个华人女护士,切换回中文,字字清晰:“李护士,今天早上由你负责分发的9号病房2床的胰岛素,剂量记录是10单位,但实际抽取并注射的是20单位。如果不是交接班的刘护士核对发现并及时纠正,病人现在可能已经因为低血糖昏迷。这件事,我已经按程序上报护理部。”
李护士“啊”地惊叫一声,脸瞬间惨白,手忙脚乱地翻找记录,身体都开始发抖。
裴欢站起身,拿起写好的病历,视线冷冷地掠过面色铁青的约翰和那一圈噤若寒蝉的人。
“至于陈九爷的病,”她目光最终定格在约翰脸上,字字珠玑,“他的管家为什么不找你们这些权威,偏偏来求我这样一个华人女医生,这值得你们反思。”
她不需要等他们的回答,拿着病历,径直走向院长办公室,留下身后一片死寂。
约翰气得胡子微微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天后,裴欢准时再次出现在陈宅。
这一次,亲卫们的态度恭敬了许多,沉默地引她入内。
房间内,陈瑾依旧坐在轮椅里,但似乎刻意收拾过,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色衣裤,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在看到裴欢时,下意识地又绷紧了神经,像只蓄势待发的困兽。
“你还真敢来。”他冷哼一声,试图维持自己的气势。
裴欢没接话,也没有忽略他眼底隐隐约约的冀盼。
放下药箱,裴欢目光扫过矮几,上面整齐地放着她清单上的部分药品和器械。
“开始了。”她挽起袖子。
比起上次,这次的检查更细致,裴欢冰凉的指尖测试着他残存的神经反射。
曾经强健饱满的肌肉,如今已明显萎缩,轮廓干瘪下去,显得骨骼格外嶙峋突出。
皮肤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隐隐透出青紫色的血管脉络,膝盖和胫骨处留着狰狞扭曲的疤痕。
深褐色的疤痕像蜈蚣一样盘踞,诉说着当初伤势的惨烈。
陈瑾身体僵硬,屈辱感灼烧着他。
他死死咬着牙,别过头去,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红。
在他即将爆发的前一刻,裴欢停了手。
她站起身,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轻轻“啧”了一声。
陈瑾猛地转回头,怒目而视:“你啧什么?”
裴欢拿起消毒药水,慢条斯理地用棉签蘸取,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九爷,你紧张什么?放松点,肌肉绷得像铁板,我怎么检查?”
“谁紧张了!”陈瑾像被踩了尾巴,立刻反驳。
裴欢弯腰,处理他膝头一处轻微的压红,动作熟练轻柔。
她靠得很近,一边操作,一边仿佛自言自语:“外面都传,陈瑾是能止小儿夜啼的煞神。怎么现在,像个怕上药的小姑娘?”
“裴、欢!”陈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她的名字,眼底怒火翻涌,却又因她的靠近心慌意乱。
看着他这副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裴欢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笑意。
逗弄这头被困住的猛兽,似乎……也别有一番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