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充满了讥讽和不信,“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但我的事,和你没关系。也不是你看几本破书就能翻过来的!你一个高中生,懂什么?”
他的质疑和愤怒,都在裴欢的预料之中。
信念被彻底打碎过的人,不会轻易相信空中楼阁般的希望。
“我是不懂你经历过的痛苦。”裴欢迎着他愤怒的目光,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但规则和条文本身,拥有超越个人的力量。它们白纸黑字地写在那里,不因你我的年龄或能力而改变其效力。关键在于,是否有人愿意去读懂它,并把它捡起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被揉皱的缴费单,最终定格在他压抑着痛苦的眼睛上。
“我放在这里。看不看,随你。”
说完,她不再多言,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病房,留下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
陈瑾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
他瞪着那本厚厚的法律书籍,仿佛它能噬人。
翻案?
怎么可能?
当年母亲找了那么多人都没用,最后落得家徒四壁,父亲一病不起,还要承担那笔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赔偿金。
他早就认清了现实是冰冷的拳头,而不是书本上虚无缥缈的文字。
这个裴欢,简直天真得可笑!
在这种时候,还用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来戏弄他吗?
陈瑾沉默地将书扫进包里,动作麻木,仿佛只是想清空眼前的障碍。
他颓然跌坐回椅子上,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仪器的滴答声,仿佛瞬间被隔绝在外。
一种空洞的疲惫感淹没了他。
不仅是身体的劳累,而是连愤怒和绝望都燃烧殆尽后,剩下的那片寸草不生的荒芜。
裴欢站在医院走廊冰冷的白光下,系统传输着关于陈瑾在这个小世界的过往。
父亲蒙冤,家破人亡,孤身挣扎……这些信息不再是简单的背景资料。
因为承载这一切的,是那个灵魂。
那个在第一世,曾与她并肩看尽星河、许下过诺言的灵魂。
那个即便记忆被封存,灵魂本质里依旧带着让她熟悉悸动的灵魂。
此刻,他正被困在这样一个充满绝望与不公的躯壳与命运里。
一种远比同情更沉重的情感,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
那不是旁观者的怜悯,而是看着珍视之物被损毁的痛惜与愤怒。
她只觉得自己来迟了。
但裴欢非常清楚,当下的情况,不是光心疼就可以让陈瑾卸下心防。
陈瑾需要时间消化。
马上要月考,裴欢转而把更多精力放到了学习上。
随后几天,他依旧是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校霸。
上课趴着睡觉,下课带着几个跟班在走廊招摇,眼神里的戾气有增无减。
然而,他发现裴欢变了。
她不再像最初那样。
现在,她对他彻底无视。
这种无视,并非怯懦的躲避,而是一种……
仿佛他根本不值得她投入任何额外注意力的、彻底的漠然。
他走过她身边时,眼神不会在他身上停留哪怕零点一秒,好像他只是教室里一件普通的摆设。
她的全部精力,似乎都投入到了学习中。
课间和自习课,她的座位周围渐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中心。
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审视和好奇的围观,而是源源不断的请教。
“裴欢,这道函数题的定义域我总是弄错……”
“裴欢,这个语法结构你能再讲一遍吗?”
林辰也大着胆子,拿着划满红叉的物理试卷,小心翼翼地凑到她的桌边。
陈瑾有一次趴在桌上假寐,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斜前方的动静。
林辰的声音细若蚊蚋:“这个……摩擦力方向……”
裴欢的声音随即响起,平稳,清晰,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真理:“判断摩擦力,先看相对运动趋势。这里,物体有向右运动的趋势,所以摩擦力向左。记住,摩擦力是阻碍相对运动的。”
陈瑾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羡慕那个怯懦的林辰。
羡慕他可以那样毫无负担地接近她。
而他,陈瑾,这个人人惧怕的“校霸”,在她眼里,却成了不值得交流的空气。
可是为什么?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一股尖锐的涩意,刺得他心口发闷。
明明就在前几天,她还站在医院的病房里,自顾自对他说教。
她看到了他藏在戾气下的狼狈,窥见了他家庭不堪的一角,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露出怜悯或鄙夷。
她明明前几天还在考虑他的事情,试图用她信奉的那套“规则”来救赎他。
为什么突然就变了?
难道就因为他当时没有立刻感恩戴德地接受?
因为他表现出的抗拒和质疑?
所以她就如此轻易地放弃了,收回了那份在他看来唯一不同的关注,转而投向那些更听话的“好学生”?
感觉被轻易舍弃,他的不甘和隐隐愤怒的情绪,在隐隐发酵。
他烦躁地猛地咒骂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引来附近几个同学惊恐的一瞥。
裴欢似乎被这声响惊动,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了过来。
陈瑾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甚至做好了准备,迎接她冰冷视线或是一句质问。
然而,她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
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然后便毫不在意地重新低下头,继续演算她的题目。
彻底的,完全的,无视。
陈瑾僵在原地,一股冰冷的失落感混杂着更大的怒火,瞬间席卷了他。
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而她越是平静,越是专注于她自己的世界,就越发反衬出他此刻内心翻江倒海的狼狈不堪。
接下来的几天,陈瑾的行为变本加厉。
他似乎陷入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狂躁。
上课时,他会故意将书本摔得很响;老师点名时,他会用极其不耐烦和带着脏话的语气顶撞。
他甚至开始在教室里公然抽烟,任由烟灰掉落在干净的地板上,挑衅的目光却一次次扫向前排那个始终挺直的背影。
他在等她开口。
等她像以前那样,用那种冷静到可恨的声音,引经据典地指出他违反了哪条校规,甚至哪条法律。
他甚至有一次,在她耐心给林辰讲题时,故意走过去,猛地一脚踹在她旁边的空椅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林辰吓得脸都白了,忍不住瑟缩。
裴欢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林辰面前的卷子,声音平稳无波:“继续,看下一题。”
这种彻底的无视,反复刺激着陈瑾的神经。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愤怒,都像砸在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上。
反弹回来的只有他自己的无力感和越来越深的焦躁。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
陈瑾单肩背着包,正要出校门。
夕阳把他那头乱发镀上一层金边。
他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停住,极其不耐烦地蹲下,嘴里嘟囔着,笨拙却又异常认真地,把那双快磨破的帆布鞋带系紧。
鞋带刚系好,一个死结。
他低声骂了句脏话,正准备用力扯开,一阵压抑的呜咽和嚣张的咒骂就混着傍晚的风灌进了耳朵。
那声音……有点耳熟。
林辰,正被几个校外打扮流气的青年围在墙角,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地掏着口袋。
显然是又被敲诈了。
“操!”陈瑾骂了一句,积压了数天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