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方言的马车在望江楼前停住。
王刚利落地跳下辕座,熟门熟路地搬下马凳,正要伺候方言下车。
却见车帘一掀,方言已探身而出,手中折扇轻摆,阻止了他的动作。
“不必。”话音未落,他已利落地一跃,直接踏在了青石板上,身形稳当,衣袂都未曾乱上一分。
王刚一愣,捧着马凳的手有些无措。
他跟在方言身边日久,深知这位的脾性。
平日里能躺着绝不坐着,能省力绝不费力,这般“亲力亲为”的跳车举动,实属罕见。
再看他脸上,虽无甚表情,但眉宇间敛着一丝凝肃,与平日那副万事不过心的慵懒模样大相径庭。
“言哥儿,您这是……”王刚试探着问。
方言却没看他,目光径直投向望江楼那气派的门楥,语气慵懒。
“去把铁蛋和方世强请来。”
说罢,也不等王刚回应,转身便径直往望江楼内走去。
看着方言那懒散的背影消失在门内,王刚心头一跳,猛地联想到了昨日李府之行,以及那个阴魂不散的刘诚。
言哥儿莫非是在李老太爷处得了应对刘诚的锦囊妙计,此刻便要着手布置了?
想到此处,王刚不敢有丝毫耽搁,将马凳往车辕下一塞。
拔腿便朝着铁蛋和方世强平日处理事务的地方狂奔而去。
在王刚火急火燎的催促下,铁蛋与方世强皆是心头一紧,连手头的活计都顾不上交代,便跟着王刚一路小跑赶回了望江楼顶层的专属包间。
推开包间的门,三人却是一怔。
只见方言并未如他们想象那般焦灼的来回踱步,反而是将床榻搬到了窗口边上。
悠闲地躺在床上,手中捧着一杯热乎乎的清茶,目光悠远地望着窗外江景。
那副闲情逸致的模样,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言哥儿,”铁蛋率先上前一步,轻生问道,“急着叫我们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方言闻声,缓缓收回目光,将茶杯轻轻搁在身旁的小几上,懒散的翻过身来,看向众人。
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先淡淡地唤了一声:“铁蛋。”
这一声唤得平淡,却让铁蛋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如同在军营中听到长官点名一般。
一旁的方世强和王刚见状,神色也愈发肃然起来。
他们太了解方言了,当他用这种语气喊人名字时,绝无玩笑之意。
“你亲自回村里的造纸坊一趟。”
“挑些纸张,不必用顶好的,但也别用太次的,中等成色即可。”
“备齐之后,以我们江陵商会的名义,给江陵府下辖的每一个县的县学,都送上一批。”
“啊?”
铁蛋闻言,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满脸都写满了不解与错愕。
“言哥儿,这……这节骨眼上,那姓刘的摆明了要抓着您的小辫子不放,咱们不去想法子应对,怎么还上赶着去给各县学送纸?”
“这……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万一那刘诚借此污蔑您居心叵测,意图贿赂学官,干涉科举,咱们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方言看着铁蛋脸上那担忧表情,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笑意。
他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道:“不止要送,还要送得大张旗鼓,人尽皆知。”
“啥?!”铁蛋彻底懵了,用着手指死死的揉着自己的耳朵。
他是不是幻听了?
这样做,岂不是在昭告天下,他方言就是要贿赂他们吗?
言哥儿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但当他再次看向方言时,回应他的却是方言那认真的表情。
这时候,他才知道,方言不是在说笑。
他担忧的问道。
“言哥儿,你这到底是啥意思啊?我怎么一点都想不明白?”
方言神情高深莫测,淡淡的吐出四个字。
“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
铁蛋喃喃重复,眉头拧成了疙瘩,依旧是一头雾水。
方言却不再与他解释,目光转向一旁的方世强:“世强。”
方世强终究是年龄要比铁蛋大四岁!听到方言叫唤,没有过多疑虑,立刻应了一句。
“在,言哥儿。”
“你去码头上,从那些力夫里面,把籍贯是江陵府下辖各县的,都给我挑出一些来。”
“记住,要挑那些好传谣,胡说八道的。”
“这些人,工钱照给,活计可以先放一放。”
“让他们即刻返回各自家乡,去那茶馆酒肆、市井街巷,给我想方设法散出消息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继续说道:“消息的内容嘛……”
“就说我方言,与各县的教谕大人是莫逆之交,关系匪浅。”
“有些教谕,已经暗中答应,要推我方言为案首。”
“记住,这话传得越广越好,过程是越离谱越好!我要在几天之内,让整个江陵府十三县,都听到这股风声!”
这一连串的指令,如同两道惊雷,将铁蛋和方世强彻底劈愣在原地,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别人府试在即,哪个不是战战兢兢,闭门苦读,生怕沾染上一丝一毫有碍清誉的嫌疑?
他们这位言哥儿倒好,非但不避嫌,反而自己动手,拼命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这……这到底是什么路数?!
自毁长城也没这么干的啊!
看着两人那痴呆模样,方言终于低笑出声,摇了摇头“不必多想,照办便是。”
“此乃应对刘诚接下来手段的必要之举。”
一提到刘诚,方世强和铁蛋两人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两个大爷斗法,他们是一点都看不懂。
心里是想把对方弄死一万遍,脸上还互相带着笑打招呼。
就这种诡异相处方式,他们两个是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铁蛋与方世强面面相觑,虽仍觉匪夷所思,但见方言神色笃定,目光沉静,心中那份无条件的信任终究压过了疑虑。
两人各自深吸一口气,重重应了一声:“是,言哥儿!我们这就去办!”
说罢,两人不再耽搁,转身匆匆离去,准备立刻召集人手,将方言这石破天惊的“顺水推舟”之计付诸行动。
方言躺在床上,听着楼下街道,因铁蛋和世强的呼喊而逐渐骚动起来的人群。
他的嘴角,悄然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刘诚!你想按规矩下棋?
可惜,我偏不喜欢按常理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