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布政使司衙门。
刘诚的马车在衙门前稳稳停住。
白启明抢先一步下车,恭敬地候在一旁。
刘诚整了整身上的青衫,认真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对着身旁的白起明吩咐道:“白公子,在此稍候。”
白启明连忙躬身应“是”,心中虽好奇刘诚将以何种方式叩开衙门大门,却不敢多问半句。
刘诚独自一人,缓步踏上台阶。守门的衙役见他气度不凡,不敢怠慢,上前拦阻询问:“这位大人,请问……”
刘诚并未出示巡按御史的令牌,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封寻常式样的拜帖,递了过去,语气平和。
“劳烦通传布政使顾大人,便说故人杨成门下刘诚,特来拜会。”
那衙役虽只是底层胥吏,却也知晓当朝首辅大名!
闻听此言,脸色骤变,双手颤抖的接过拜帖。
“大人请稍候!小的这就去通传!”衙役不敢有丝毫耽搁,几乎是跑着冲进了衙门深处。
白启明在马车旁远远看着,心中骇然。
直接报出首辅名号!刘大人这是……要借势压人?
可顾衡之在湖广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背后亦有朝中大佬支持,会吃这一套吗?
若是不吃,当面驳了首辅面子,岂非更将事情闹僵?
他心中忐忑不安,只觉得刘诚此举未免太过行险。
然而,不过片刻功夫,那朱红大门竟从中“吱呀”一声,缓缓洞开!
一名身着绯色官袍、气度雍容年纪约五十的官员,在一众属官的簇拥下,亲自迎了出来!
正是湖广布政使,顾衡之!
他目光落在阶下青衫磊落的刘诚身上,脸上瞬间堆起热情的笑容,快步下阶,朗声道:“哎呀!不知是刘贤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态度,哪里像是封疆大吏迎接七品御史,分明是平辈论交,甚至带着一丝客气!
刘诚面对顾衡之的亲迎,亦是含笑拱手,姿态从容,不见半分倨傲,亦无丝毫怯懦:“顾大人言重了,刘某冒昧来访,打扰大人清静了。”
“刘贤弟这是哪里话!你能来,我这布政司衙门蓬荜生辉!”顾衡之亲自执起刘诚的手,态度亲热地引着他往衙门内走去,“快请进,我们里面叙话!”
两人把臂同行,谈笑风生,仿佛真是多年未见的故交好友。
白启明被一名小吏引着,跟在后面,看着前方两人的背影,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这……这就进去了?
顾衡之竟然亲自出迎,还如此客气?
顾衡之大人的背后,不是和清流合作颇多的“鲁党”吗?为什么会对刘诚如此恭敬?
首辅之名,竟有如此威力?!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赵德海被派往山东去当同知的时候,顾衡之早就得到了消息。
这杨党安排人在己方老家,要是没有一些目的,那是不可能的。
如今又是拿出首辅名讳登门拜访,其中目的更是让人难以猜测。
官场之上,一举一动皆有深意。
他不明白这是杨党对他的示好,还是杨党对他的示警。
只要还没撕破脸皮,给人笑脸总归是好的。
一行人穿过重重仪门,来到顾衡之的书房。
屏退左右,只留佐官汪参政在一侧陪伴。
香茗奉上,烟气袅袅。
顾衡之脸上的热情稍稍收敛,端起茶杯,脸上虽然温和,但是语气之间却充满了试探。
“刘贤弟此番亲临武昌,可是首辅大人有何指示?但请直言,顾某若能效劳,绝不推辞。”
刘诚并未饮茶,目光平静地看向顾衡之,开门见山。
“顾大人快人快语,刘某便直言了。刘某此来,是想请顾大人,与某一起,对付江陵商会。”
“什么!对付江陵商会?”
汪参政刚刚举起的茶杯顿时放在了桌面之上,人也站了起来。
刚刚和谐的气氛,瞬间被他这一句话给破坏。
“刘大人可知,这江陵商会如今是我们湖广的重要支柱。”
“巡抚大人的军粮需要江陵商会运输,湖广的商品也因为江陵商会走向全国。更不说他们每年给我们送上的税银了!”
“这要是动了江陵商会。巡抚大人没了军粮打了败仗,湖广乡绅的货卖不出去,国家的税收因此减少。这些罪责!刘大人你一力承担吗?”
“不行!绝对不行!哪怕是首辅大人来了,也不行!”
汪参政的三品官袍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耀眼。
要不是理解他的人品,刘诚还真以为此人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了。
对面的顾衡之任由着汪参政发挥。口中慢慢饮着茶水,透露着一丝看好戏的神情。
如果不涉及根本利益,他可以尊敬刘诚,但是只要这事涉及他的利益。他就不能轻易退步。
做官做到布政使这一步,可谓是走到了尽头。
有前途有关系的人,在地方上只要待到了五品,就会被京中大佬关注提到中央重点培养。
而他,在地方官方面从七品一直干到二品!连中央是什么样的都没见过。
他早就明白自己这辈子是走到不到中央了。
自然,久居地方的他,更是知道那些乡绅的厉害。
这江陵商会垮了,这些地方乡绅赚的钱就少了。赚的钱少了,那些乡绅就会找他们的麻烦。
更不说那些始作俑者了。
拦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
刘诚莫不是在江陵被方言给气疯了?居然想干这个和全湖广乡绅对立的事情?
眼见堂中几人的目光转冷,刘诚身后的白启明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刘大人,这次该不会折戟沉沙吧?
然而,哪怕气氛如此怪异,刘诚却是晴朗一笑,接着淡淡的对着汪参政说道。
“巡抚那边,我已经去过了。”
“据我所知,布政司这些年,可是没少受江陵县的气啊?”
“我在江陵的时候,就时常听闻,这江陵县因为税赋冠绝天下,时常在布政司衙门和上官拍桌子!”
此话一出,王参政的脸瞬间就转成了猪肝色。
他是布政司衙门的佐官,管的就是粮草和银两税赋的。
这话说出来,不是明晃晃的在打他的脸吗?
一个二品衙门,被一个七品衙门骑在头上拉屎拉尿。说出去,他们这些主官确实没脸见人。
武昌府内不少衙门,为此还取笑他们。说他们能力不足御下不严!
“刘御史!如果你觉得就这一句话可以让我恼羞成怒支持你的话。恐怕是太小看我们了。”
刘诚看着汪参政那怒火攻心的表情,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如果我说,我们能替代江陵商会呢?并且将物流中心的住址定在武昌府呢?”
“诸位大人,可会改变意见?”
此言一出,堂内瞬间寂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