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武昌新宅的花厅内。
方先正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喝着小米粥。
方言、李焱、刘睿等人围坐一旁,皆是食指大动。
“有清香姐这等厨艺高超的人照顾,难怪方兄能够拿两次案首!”
“真是羡煞我等!”
刘睿的话语瞬间引起了众人的认同。
孙绍几人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疯狂的把头往碗里面点。
“确实确实!方兄可比我们幸福太多了。”
一旁的清香听着众人的夸耀,却是轻轻一笑,并不回答。用和蔼的目光看着方言。
方言挺起胸膛,脸上的骄傲之色,几乎将要溢出。
开玩笑!
清香姐可他当初费尽心思才从万花楼里骗出来的!
要是不好。他岂不是亏死?
然而在另外一边。
坐在主位的方先正,却是抬头看着头顶的雕梁画栋,只觉得嘴里的粥都带着股铜锈味。
一想到这宅子的价钱,他就心若刀绞,几乎不能呼吸。
豪宅里面喝白粥,当真是像极了前世某些精致博主拍的视频。
就在这时,铁蛋从外面匆匆跑进。在方言耳边说了两句。
方言放下碗筷,用布巾擦了擦嘴,淡淡道:“没有想到,祁家还挺讲信誉的嘛,请进来吧。”
不多时,一名祁府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每个小厮的手上,捧着一个锦盒。
“方公子,我家公子命令小的将一千两违约金如数奉上,请您查收。”管事语气恭敬,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盒盖。
刹那间,银光晃眼,两盒摆放整齐的银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喝粥的手,都停在了半空中。
李焱死死盯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一千两!
祁行那家伙就这么简单的送过来了?!
祁行居然有这种信誉?
刘睿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不可置信。
他们没有想到,方言只是跑到武昌第一天,就能赚到一千两银子!
方言的赚钱能力,实在是太厉害了吧?
不愧是他们江陵的财神爷,走到哪,银子就跟到哪。
他们看向方言的眼神,更加炙热了。
会赚钱,又会教人科举!
这种好友,天下哪里去找?
方言看着那一千两银子,暗自点头。
这祁行果然是个妙人,商业信誉无可挑剔,将来若是有什么合作,似乎可以找他谈一谈。
他面色不变,合上盒盖,对身后的王刚吩咐道:“装到外面我的马车上。”
王刚应声上前,利落地抱起锦盒就往外走。
“等等!”李焱终于忍不住了,拉住方言的袖子,“方兄,这一千两……你要拿去做什么?”
方言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折扇“唰”地一声展开,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自然是……出门花钱。”
“花钱?!”李焱失声,“一次性花一千两?!你莫不是要买空一条街不成?”
一旁的方先正听闻此言,刚刚拿起啃一口的肉包子,“啪嗒”一声掉回碗里。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嘴唇哆嗦,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败家精的花钱病,更严重了啊!
越有钱,病情越重!!
方先正只觉得心口绞痛的不行。
刚刚来武昌才两天!!就要花掉一万两银子。
这大齐朝的修仙皇帝,也没他家方言这么能败家啊!
方言丝毫没有在意老爹那痛心疾首的目光,招呼上李焱和铁蛋,施施然朝门外走去。
马车早已备好,载着那一千两雪花银,晃晃悠悠地驶入了武昌街头。
清晨的武昌,已然苏醒。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马粼粼。
有身着儒衫步履匆匆的赶考士子,也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蜷缩在路旁的流民。
李焱看着窗外,眉头紧锁,手中的拳头死死的握紧,忍不住低声骂道:“都是杨党那群蛀虫!”
“若非他们贪墨横行,吏治败坏,北方何至于此,又怎会有这么多流民涌入湖广!”
方言的目光扫过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心中也是微微一沉。
这些人,所求不过是一口吃食,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而已。
如此卑微的祈求,在这生产力低下的封建时代,竟也成了奢望。
即便是在湖广这等鱼米之乡,也无法完全避免这般惨状。
他轻轻叹了口气,双眼的轻佻也消失不见,淡淡说道:“李兄,放心吧。要不了多久,他们的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李焱闻言,愕然转头,目光如同猎鹰一般,上下打量着方言。
只见方言脸上的戏谑笑容已然收起,眼神清澈而认真。
方言此话,绝对不是随口一说!
他是认真的!
“方兄,你……你难道要救济这些流民?”
李焱想到江陵商会如今的处境,说话也急迫了一些。
“你前面买了豪宅,后面还要跟白家打价格战,处处都要用钱!若再拿银子去赈灾,会不会担子太重了一点?”
就在这时,马车在方言的指挥下,“吁”的一声,停在了一间粮铺门前。
李焱看着粮铺招牌,又看看方言,脸上的震惊之色更甚:“你真要买粮?”
方言立于粮铺之前,手中折扇收起,慢慢敲打着自己的掌心,沉默片刻。
他的目光投向路边那些双眼失神的流民,又看了看焦急的李焱,忽然莞尔一笑。
“李兄,我可不是在救他们。”他顿了顿,折扇轻点李焱胸口,“我是在救我自己啊。”
“救你自己?”李焱更糊涂了。
方言解释道:“这里是武昌,是白家的地盘。”
“他们与当地官府的关系盘根错节,远胜于我们。”
“若他们利用官府势力,给我们‘强来’,我们可有办法应对?”
李焱想了想,说道:“在湖广,我李家几分薄面还是有的。”
“方兄若是忌惮,不如我用李家的身份,去给本地官府递上几句话。他们还是要给我们李家几分薄面的!”
方言闻言,双眼闪过一丝认可。
李家可是清流的中流砥柱之一,他爷爷也是清流顶层的大佬之一。
如果因为这点小事,就劳烦他们,岂不是让他们小看了他方言?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除了情谊之外,更重要的是利益!
人都是相互的!我能给你带来好处,同时你也给我带来好处。
只有这样,交情才能长久。
要是动不动就要请别人帮忙处理麻烦,时间久了,在尊严以及格调上面,就开始落后于对方。
他方言,可不会降下自己的格调。
互相需要,同时地位平等。至少是人格上的地位要平等!
方言摇了摇头,语气凝重。
“你爷爷是侍郎,太爷爷是致仕的尚书。”
“只是湖广当地的官场而已,杀鸡焉用牛刀?”
“放心!我自有办法!”
方言走下马车,伸手指向外面的流民。
“天道苍苍,自有公论。”
“只要善待流民,我就会得到一个‘仁义’的名声。”
“那些流民受了我的恩惠,就一定会记得我的好。”
“届时,白家和当地官府若想动我,就得掂量掂量,是否承受得起,断了这些流民生路可能引发的后果。”
“毕竟,饥民易子而食都时有耳闻,若是被逼到绝境,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方言的话,让李焱恍然大悟!
这些流民若是没人救济还好。
他们也就抱怨这世道不公人心不古而已。
要是有人救济了,并一直帮助他们。
他们一定会记得那人的好!同时也会在心底里认同那人。
以往天灾的时候,那些起义军的首领,往往都是这些开仓放粮之人。
只要方言给他们一口吃的!
那些流民,就会死死的护住方言。
官府要是无理取闹,那些流民很有可能就会生变。
这是花钱,买平安啊!
可惜,消耗太大,也不能长久。
哪怕是他们江陵商会这等大户,也扛不起长期救济。
李焱不再言语,点了点头,认同了方言的办法。
方言的目光投向了远方贡院的方向。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上次在李府,李矜塞给他的那张纸条。
虽只看一眼便吞入腹中,但其上的内容却烙印在心。
“主考龚公,性耿直,尤重德行,深悯黎庶。”
龚大宗师啊龚大宗师,希望您真如传言那般,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
湖广流民的动静如此之大,龚大宗师又怎会不知?
他方言只要赈济流民,届时龚大宗师终究是会听到一些风声的。
方言没什么祈求,也没什么算计。
只是想要通过这件事,让龚大宗师明白。
他方言,也可以爱国,也可以爱民。
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并非别人所说视财如命的奸商。
这无关舞弊,只关乎一个印象,一份认同。
只要龚大宗师对他没有偏见,这次院试,他是能利用案首身份的潜规则,稳稳拿到秀才身份。
而他不知道的是。
不远处的人群之中。
一个原本蹲在墙角的流民,在看清方言的侧脸后,眼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面露欣喜,迅速起身,钻入小巷,消失不见。